酒過三巡,飯桌上的幾人興緻已歇。
屋外有人悄摸摸走到謝挽眠身後,伏耳說了什麼,謝挽眠臉色幾不可察一變,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
以三急為借口先行離開。
謝安幾人沒過多想,擺擺手讓他速去速回。
謝挽眠臉色不太好,被秦西焉輕輕勾住手指,他垂眸,靜靜看着她。
“阿眠。”
秦西焉低聲喚了一聲,眼中有擔憂,有鼓勵。
她是在場唯一知道謝挽眠身份的人,朝夕相處的幾年,二人早已交心,隻差捅破那一層朦胧的窗戶紙。
謝挽眠無比慶幸當初自己邁出的那一步。
若沒有自己的勇氣,他可能真的要錯過眼前的女子。
謝挽眠反手握了一下,不想她太擔心自己,嘴角扯出淺淺的笑,從容離開房間。
那邊喝得酩酊大醉的三人無知無覺。
*
謝挽眠被侍衛恭敬帶到一處偏殿。
偏殿外的侍衛将這裡死死圍住,不知道的還以為要發生什麼大事。
他能感受到周圍若有似無的探究的視線。
進入内殿,高堂上是玄皇和玄皇後二人,四下隻有他們的皇子和公主。
謝挽眠俯身行了個還算标準的禮儀。
“見過陛下,皇後。”
玄皇後很早就知道玄皇有一個私生子,這麼多年沒有看到他出現,以為此生都不會再出現,結果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
微微垂下眼,咳了幾聲。
玄皇臉上的淡笑立馬消失。
私生子的事情,他和玄皇後解釋過,是他犯錯在先,這些年一直在求得玄皇後原諒。
要說謝挽眠的出生,并不算一場意外。
當年玄皇跟随先帝清繳玄天國度周圍作亂的妖獸,一個不察被妖王重傷,摔下暗流湧動的溪谷,眨眼間便被激流沖下落崖,妖獸争先恐後撲上來要撕碎他。
怎麼逃脫的玄皇并沒有印象,清醒後發現自己是被一個凡間女子救上來的,而他好巧不巧如話本裡狗血的失憶橋段那般,在她無微不至的照料下,對她傾心,最終結為夫妻。
玄皇消失的那幾年,皇室的人發了瘋的四處尋找,他的妻子更是在懷孕期間到處奔波。
直到凡間被妖獸侵害,凡女為護他被妖獸害死,生死之際,玄天國度的将士趕到解救了這處鎮子,也找到了昏死的玄皇。
在醫師的救治下,玄皇恢複記憶,知道凡女護他而死,心裡傷心之際,卻是隐瞞了他和凡女的事情,背着所有人給凡女立下衣冠冢。
在玄皇的視角裡,他與凡女成婚多載,失去記憶的他沒有背叛過凡女,也不曾在恢複記憶後背叛過妻子,隻能說造化弄人,怨不得旁人。
他也不曾知曉,已死的凡女會生下自己的孩子。
明明當時沒了氣息的……
玄皇眼神複雜看着他,“你阿娘她……”
對于凡女,他終究是有些愧疚的。
謝挽眠抿唇,望着屬于一家人的他們,心底是不舒服的。
他無法得知阿娘與玄皇的過往,因為他的阿娘一直叫他不要怨恨任何人。
他隻能忍下所有情緒,裝作不關心。
“阿娘在我八歲時去世。”
凡女能保住一命生下孩子已是奇迹。
謝挽眠斂下眸子,任眼底情緒翻湧。
得知凡女已死,掩藏多年的回憶在眼前穿梭,玄皇一時啞口,但妻兒盡在身側,他不能對這個私生子表露太多情感。
玄皇後淡淡瞥他一眼,主動開口:“既是陛下血脈,理應認祖歸宗。”
站在下方的太子和二皇子不約而同皺眉。
年紀最小的五公主亦是皺着臉。
謝氏皇族裡,沒有一人歡迎他的回來。
謝挽眠忍不住自嘲。
阿娘,你可曾看清過心愛的男人究竟是何樣子?
玄皇的沉默,玄皇後的淡漠,皇子公主的不滿,處處都在排斥的氣息猶如一張巨網,籠罩着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母後!”
五公主就要鬧騰起來。
“不必了。”
謝挽眠搶先一步拒絕。
刹那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注視過來。
他不卑不亢行禮:“陛下無意相認,我亦無意認祖歸宗,謝挽眠隻是謝挽眠,是玄隐仙宗清玄仙君的徒弟,與謝氏皇族毫無關系。”
清玄仙君的名号一出,衆人神色各異。
詭異的感覺萦繞心頭。
玄皇再也忍不住:“你到底是朕謝氏的血脈……”
謝挽眠直勾勾看向他:“陛下,您與我阿娘不過一段有緣無分的相遇,既然一切回到正軌,又何必再去撥亂。”
他露出淡淡的笑,又似含着些許諷刺意味。
原本禮貌的言語倏然變得犀利直白。
“再者,您無法置皇後娘娘不顧,也無法置太子等人不顧,在您心中,孰輕孰重您早已定奪,又何必在這與我假慈悲。”
“沒有誰願意讓我回來,當然,也包括您在内。”
這幾番話出來,衆人臉色堪稱吃了屎般難看。
謝挽眠所言是事實。
玄皇能坐穩這個位置,少不了玄皇後家族的支持,他不可能為了一段短暫的情緣放棄這得之不易的權力。
玄皇後也不想讓一個情敵的孩子喚自己母親,每每聽一次就要想到自己的丈夫曾在失憶的時候與一個凡女結為連理,不得膈應死。
太子幾人更不必說,沒有朝夕相處的情分在,他們對謝挽眠冷漠無比,滿腦子都是他若是認祖歸宗,玄皇的位置又要多一個競争者。
兄弟之情終究敵不過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