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為人安分,和他的母親一樣不喜弄權,從小到大都不曾參與過朝政。而皇帝是要時刻将權力攥在手心裡的,他不想讓皇弟一經封王便忘了本分,他原本并不同意。
但他在龍椅上俯視下去,卻見那十五歲的面容恍惚之間竟像是另一個人。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場景,卻讓他想過無數次。前有少年将軍請命援北疆,後有少年親王請命平東南。
元憬辰将差事辦得很好,回到京城之後又主動交還了兵權,讓皇帝徹底信任了他。
隻是東南地界毗鄰南綏,蠱毒泛濫,元憬辰回京之時并無不适,但卻在後來的一天忽然蠱毒侵體,以緻發生了後來的許多事,招緻殺身之禍,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這一世的元甯祯知道前世在處理崔征一事上犯了錯,若要規避後來的事,唯有在根源上改變,要把崔征救活,讓他官複原職回到東南繼續領兵。但這還不夠,若要讓軍隊忠誠,還要用上帝王的仁慈,讓平南軍覺得皇帝重用他們。
這幾日皇帝下了旨,為平南軍多增糧饷,即刻就下放下去。又派張院判每日前去查看崔征的狀況,不出兩日,崔征已經醒了過來,又過幾日,吃喝下床都可以了。
朝堂之上群臣讨論此事,說東南無帥恐危及邊疆安穩,必須讓崔将軍即刻啟程返回。皇帝派吉祥前往崔府,帶去了旨意說:“待将軍安好,朕派車馬重金送将軍離京。”
與崔征一同進京的随從将士們全都暫居在崔府,崔府本是先帝賜給崔征的府邸,但因其常年戍邊,便一年到頭從無人居住,隻不過近幾日才有了些人味,不過都是些漢子味。
這兩日蘇臻珩常來看望,一是皇帝要他多了解了解崔征的狀況,再上報皇帝,二是蘇臻珩本意也是想與崔征有些交集,三是崔府的将士太過于熱情,接二連三請他留在府上,又說請教行軍布陣,又說請教蘇将軍單腿是如何打仗的。
這日崔府正上演着瘸腿将軍和大病未愈将軍的切磋,宮裡就來人了,正是皇帝身邊的吉祥公公。
崔征身披厚裘,跪趴在地上,本就慘白的臉色在聽到旨意的那一刻刹時如冰封一般凝固了,直到吉祥叫來他許多次他才回過神,仰起面來,正欲擡手接旨,忽然齒間發腥,一口血吐了出來。
吉祥的衣袍染了血迹,回宮交旨,說:“崔府眼下亂做了一鍋粥,崔将軍手下的幾個将士一見崔将軍倒下,個個忙着攙扶送去屋裡躺着,把奴婢看做了空氣,根本就無人接旨呀。”
皇帝冷眼瞥了被退回來的聖旨,這還真是少見了。
張院判從崔府回來,在禦書房裡拜見皇帝,将崔征的病情仔細陳述。皇帝聽着皺了眉頭,道:“這南綏蠱毒竟如此厲害,連你也束手無策?”
張院判道:“老臣雖早年在南綏各地遊曆,知道不少的方子,可南綏妖蠱盛行,變化莫測,到如今年歲,隻怕是已經有了許多是老臣難以應付的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前世崔征中毒倒是沒有要了他的命,隻是一直吊着一口氣,但也上不了戰場了。但平南軍是跟随他十餘年的親軍,崔征自寒門而起,一步步被拔擢上去,在軍中聲望頗高,倘若将他調換下來,勢必會引起東南邊防的大亂。前世靠端王鎮壓下來,但端王後來卻因此事喪了命。再後來接管平南軍的那位殷氏女将更是個難纏的。
如此看來,唯有把崔征救活才是上策。但張院判這把年近古稀的老骨頭又承受不住長途跋涉,派誰前往又成了一個難題。
寂靜深夜,崔府。
崔征倚靠在榻上,高虎在一邊的椅子上坐着,眼看着自家将軍從數月前的勇猛威武到現如今的虛弱蒼白,連連歎氣,而後一氣之下站起身來,怒道:“我去殺了那個妖女!”
崔征忙道:“不可!”
“将軍!”高虎連忙扶住将要跌下榻的崔征,“若非那個妖女,将軍何至于這樣?如今她已經追來京城,正是殺她的時候!”
“你忘了南綏大巫所言,也忘了軍中的前車之鑒……”崔征沉沉地喘息着,“噶咋蠱毒操控人心,唯忠能活,若動了殺念,我會比她先死,如今你也看見了……”
他躺下去,仰着面閉眼,不知是虛弱還是淡漠地低聲說:“哪怕她尋來了京城,找到了崔府,房頂上的這些随蘇臻珩而來的暗衛和聖上對平南軍的重視足以護佑我們周全,不必我們動手。”
陰雲半掩着高懸的孤月,身形矯健的人影夜枭一樣蹲守屋脊,劍鋒般的深眸中閃過一道飛快的暗影,鈴聲鬼魅,妖風暗湧。
禦書房中的火燭晃了一晃,皇帝按下被微風卷起的宣紙,擡眸便見暗衛跪在了跟前。“主上,始安侯府有南綏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