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之山的風雪大作。蒼茫的群山之中,雲霧缭繞。隐隐約約可見得蛟龍角龍應龍,從中飛過的巨大身影。
稍一接近便可感受到那種威壓沉重的龍息,風雪屏障因着闖入者的靈力而分大小,謝羽才靠近,那山中白雪,便如鵝毛長刀,淩冽的寒風打在臉上,即便有靈力相護,也難免吹的人頭疼。
燭龍作為混沌時期與盤古同等存在的兩大創世神靈之一,沉睡于此。它的身份,它的能力,即便在伏羲面前,也不需有任何示弱之舉。盤古身隕之後,殘餘的微弱清氣結合天地之氣,成就羲和望舒二位神靈,掌控光陰輪轉。燭龍因着舊日沉傷睡去。鐘鼓是他唯一的傳承者,守護不周山,令他人不能打擾父親的清眠。萬年,又萬年。
謝羽才踏足于此,便險些被掀飛出去。她避開那道龍吟,禦風而立。
渾身金紅色鱗甲,金光燦燦,修長的龍身蜿蜒而來,瞬間照亮了風雪交加陰沉昏暗的鐘山。
謝羽:真是閃瞎眼睛。不過,好看!
威嚴的聲音回蕩在不周山群山山谷之中,“天界之人?你不去追随你們愛戴的伏羲,來此所為何事?”他顯然有些不太待見盤古一脈,思及近日進入不周山的生者悭庾,和它與天界的恩怨,忍不住道,“怎麼?莫非你也想要悭庾性命?”
謝羽:“也?”
她如此一應,鐘鼓顯然已将她認做對悭庾别有所圖之人,身邊殺氣驟顯,“哼!就憑區區伏羲!還無權問我龍族之事!想要龍族性命,簡直可笑!”
它身形一變,利爪揮來,謝羽略一皺眉,匆忙避讓。她拿出了袖中龍鱗,“我與悭庾并無仇怨。今日來此,隻問他是否記得與太子長琴的上古之約!閣下隻須一問,便知分曉。”
碧色的麟光在這皚皚風雪之中,閃着幽冷的寒光。
鐘鼓冷哼一聲,連天色都開始電閃雷鳴,又一龍爪的利影襲來,“焉知這龍鱗你從何處得來!”
謝羽微一皺眉,瞬息之間調出凰來琴,铮铮撥了幾弦,才将那利爪的虛影消解。
果然是上古生物,不同尋常仙子。謝羽在仙界雖未出手過,但時過千年,以她對天地之道的别樣理解,已不算是脆弱的仙靈。即便如此,面對鐘鼓,卻依舊壓力沉沉。遑論風雪屏障帶來的壓力,遇弱則弱,遇強則強。
來之時,竟未問到,不周山燭龍是個如此暴躁的龍。她以為無論何物,等到活過千年萬年,也會“人老成精”了。
今日一見,看來這四個字隻是針對人族而已,像是這類生命漫長的非人類,人類一日即可理解的道理,他也許需要萬年才能理解。
“此次前來,隻為見悭庾一面,問他一言。閣下為何不能通融!”
“哼!不日前赤水獻還想來收服悭庾。可笑!我龍族尊貴無比,豈能做她小小坐騎!天界之人未免太過高看自己!即便戲水又能如何,南海又不是天界獨屬,凡人死了便死,伏羲竟敢以此理由追殺龍族,哼!也不看看自己手中沾染了多少人命!滾出不周山,否則立刻殺了你!”
謝羽:……
竟然、悭庾竟然已經在南海戲水召來民怨了嗎?
那豈非……
自家那位兄長很快便要來此對付鐘鼓等人……
不可。原本的劇情明明白白,不周之山本是燭龍的靈力鑄就,若他們在此地貿然出手,難免天柱動蕩坍塌。
屆時浩劫,世上卻沒有第二個盤古或是燭龍相救了。以鐘鼓如此脾氣,莫說讓他如其父銜燭之龍一般,舍生取義,他不會去天界攪得伏羲雞犬不甯已算是留情。
謝羽念此,不再與鐘鼓交手,撤後了數丈,落在風雪交加一片皚皚的另一處山腰。
金紅色的巨龍浮在天空之中,口中電光閃爍。
謝羽微微仰起臉,老實說,這種仰望的姿勢讓人覺得不太舒服,說了一句,“我打不過你,也不想硬闖燭龍安息之地。今日之事,請閣下務必轉告黑龍慳庾。”她的聲音漸漸消散在風雪之中,“另外,既犯下錯誤,就出來承擔。勿要牽扯昔年舊友。”
“龍族性命高貴,卻不代表他族性命低賤。天行有常,世間萬物自有定數。有些事,并非無知和無心,就可以不去承擔責任。”
她說出這些話時,神情嚴肅。簡直像極了當初燭龍曾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可是他從來不懂。
無知無心,也要承擔責任嗎?
當初他急于化為應龍,憑一腔熱血闖入不周山龍穴之中,差點灰飛煙滅,終害得父親耗去大半靈力,救他回來。
之後盤古那個廢物驟然倒下,害得父親耗去靈力鑄就着不周之山,陷入永眠。又萬年了,萬年又萬年,究竟何時,他才能再次見到偉大的父親,燭龍呢?
當時強闖龍穴欲化為應龍,父親救出他來,曾經說過,有些事情,等他長大了就會明白。他已經長大了,為何還不明白他所言之意?
她離開了。
鐘鼓并未再去追殺,望着減弱下去的風雪,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去往不周山腳,探望沉睡的燭龍。
父親,你授予鐘鼓無盡神通,可卻從未告訴鐘鼓,何為無知,何為責任?
謝羽并未離開,她在不周山附近,彈奏起榣山之曲。
她的琴與鳳來不大相同,琴音同是如此。祝融說過,鳳來仙道,奏天地之音。凰來人道,奏善惡之音。
相較于鳳來琴的榣山之憶,看盡山河風光,空靈悅耳,大氣磅礴。凰來琴,它的琴音,則易勾起前塵舊憶,婉轉長情。
悭庾聽到昔日舊曲,終于現身了。看到鐘鼓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掃來一眼,謝羽:……
莫不是擔憂她對悭庾下手。
她從懷中拿出悭庾龍鱗,伸手,龍鱗浮于虛空,到了悭庾面前。
悭庾上上下下看着她,覺得萬分不解:多年不見,好友怎麼突然成了女兒身?
謝羽也看着他:你那是什麼表情?
“吾友,多年不見,一切安好。”
……
嗯……這莫非是條性别認知障礙的龍?
“長琴乃是流凰兄長,謝謝。”
“奧。”悭庾沉思了一會,道,“吾就說吾友的琴音為何變得有些難聽了?”
“……”
要人理解蜉蝣朝生暮死,很難。要龍理解人類的離愁别緒,果然也難。
謝羽都提不起生氣之心了。若說真要彈奏,她倒也可以彈一曲與鳳來一模一樣的琴曲。不過沒有必要。她隻是要找到悭庾而已。其他的事情,她并不想插手。榣山之曲本就是便宜兄長為悭庾所奏,帶有對榣山深深眷戀之情。至于她。凰來琴身雖也是榣山之木,她卻并未在榣山生活。何況她的靈魂,本就不是凰來原本生就的仙靈。
能照貓畫虎來上一首,也算不錯。
“長琴……何以别離久?何以少團栾?想不到當日無心一語,竟成箴言。多年未見,不知他現今如何?”
箴言?
這還不是長琴仙靈一分為二輪轉千年之後,悭庾就發出如此感歎……若他知道,因着他那戲水之舉,太子長琴經魂魄分離,受血塗之陣煎熬,還要過一世自己殺自己的生活,不知這聚少離多的感歎,還能不能如此雲淡風輕的稱作一句箴言。
謝羽收了神思,也無心去指責些什麼,隻管答,“兄長麼?且稍等片刻。他等會就會來。”她的之間掠出一隻虛幻的鸾鳥幻影,一路朝榣山而去。
長琴在榣山守候多年,均不見舊友。不知悭庾多年以來,又經曆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