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酸棗縣,龐初被下了獄,羅大郎夫婦和二娃也由專人看管起來。小棠則回垂雲居好好睡了一覺,起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她不知時辰,隻覺腹中空空,便去夥房碰碰運氣,卻見四娘還在。“我估摸着你要醒了,餓了吧?快來吃飯。他們也才吃完沒多久,太忙了……”
四娘自己也沒吃,便和小棠面對面坐着,她這一趟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什麼是九死一生,平日裡耳邊聽聽并不覺得有多驚險,這次才體會到了小棠的不容易,這樣果敢堅毅、聰慧善良,明知自己會身陷險境也要為那些小娘子們讨回公道,這世間多數的男子都難以與之匹敵。
“你慢些吃!我聽田生說方才許娘子已經來辨認過了,說就是他,她也算了不起了,大家都以為她會逃避害怕呢,誰知竟沒有!他相公陪着一起來的,若不是有人拉着,他一定會将那混蛋當場打死……”說着,四娘瞧着小棠的臉色繼續道,“錢娘子也來了,不過因為當時她并沒看見臉,所以……”
“妙婵還好嗎?”小棠放下筷子問。
“這……我一直在夥房沒見着她,但田生說她沒事,後來孟旸送她回去的。”
小棠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忙扒了幾口飯,起身就要走:“四娘,我還有事,你自己吃吧……”
“哎——現在還有什麼事啊?不管什麼事也要先吃飯呀,哎,我給你熱在竈上,你記得來……”
小棠一徑跑到辨明堂,見林琮正和鄭主簿在裡面說話,林琮近日忙案子,許多積壓的事務都要等他示下。
“大人……”小棠扶着門框喘氣。
林琮見她似有急事,便向鄭主簿道:“今日先這樣吧,餘下的幾件事你裁奪着辦,近日大家辛苦,特别是刑房的弟兄們,本月月銀可再添些。”
“哎、哎。”鄭主簿應聲退下,和小棠錯身時笑呵呵地向她豎了個拇指。
“何事?”林琮起身來到她面前,見她嘴角還沾着米粒,不禁扯了扯嘴角,竟伸手替她擦掉了。她一時呆住,覺得他多少有些不正常,忙後退了幾步:“大人見笑了,不敢勞煩大人!”說着自己又抹了幾下。
“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小棠對他比劃着:“昨日我被人從後面捂住嘴巴的時候,我這樣掙紮的時候隐約摸到那人左肩頸處似乎有個不小的肉疙瘩,我剛剛才想起來,你能陪我去看看嗎?”
林琮臉色微變:“昨日扒龐初衣服的時候好像沒有看見……”
“啊?”小棠大失所望,“但是我明明看見……當真是幻覺?但是怎麼可能我和許娘子都出現一樣的幻覺?”她不想傾全衙之力的行動到最後隻是白忙一場,最關鍵的是如果這次找錯了人,那想要再找真正的作案人就難了……
“别急,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小棠一路忐忑地跟在林琮身後,心裡默默祈盼着,千萬不能讓多兒和許娘子失望!
可惜,上天也有開小差的時候,也或許他無暇顧及如此多的祈禱。
龐初的後頸上什麼都沒有!
“也許……是我摸錯了……”小棠有些無措地看着林琮,“不可能不是他對吧?對吧大人?”
林琮歎了口氣:“你冷靜一點……你知道的,即使有一點懷疑,我們都不能定他的罪。”
“如果不是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那裡?”小棠愈發激動。
龐初的病容和一般的病人不一樣,他面色的白并不是虛弱的蒼白,而是灰白裡透着凝滞的紫色,眼睛大而突出,乍一看不免會讓人聯想到鬼的樣子。自他被抓,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任由差役推搡擺布,可是當他聽見小棠和林琮的話,情緒突然有了波動,還試圖靠近小棠,太陽穴邊的青筋爆起,手臂不停地舞動比劃着,像是有話要說,“嗚嗚”的聲音裡盡是絕望,如堕地獄。
若棄天絕地的冤屈的鬼魂有形象的話,那眼前這人就是了。小棠大為震撼,不再執着于期盼的結果和業已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恨意:“如果真的不是你,我們一定還你公道,可若真是你,你定将為你的罪行付出代價!”
聞言,龐初慢慢地慢慢地後退,退回屬于他的黑暗裡,蹲下,手臂抱頭,蜷縮着……
林琮不過一封書信,第二日夏侯諄便派人帶來了一個老邁的匠人。這年頭,即便是在東京,會這種手藝的人也幾乎絕迹了,嗓叫子并不是一模一樣式的,而是要根據不同人的口舌嗓子的情況特别制作,做出來還需要匠人引導使用才行。
“也就林大人您能讓我們指揮使這麼大費周章了,幾乎是找遍了整個東京才找到這麼個老頭,他還是年輕時候做過的,差點沒餓死,後來就不做了,現在也不知手藝還在不在?我們指揮使知道您着急,讓我把人先送來,他那邊再打聽。”許都頭道。
“他近來可好?”林琮點頭道。
“咳!他您還不知道嘛!”許都頭聲音洪亮,昂首道,“整日地忙!前陣子他家裡要給他議親,他呀,幹脆就不回家了,夏侯老爺就是想逮他都沒地找去!”
林琮頗為無奈地笑着搖頭。
“大人!聽說人找到了?”小棠高興地跑進來,見了許都頭不禁愣了一下,隻覺熟悉,想了一會才驚道,“是你?”
許都頭明顯同她一樣:“是你!”心中暗暗納罕,她怎麼會在縣衙裡?
林琮知道他們先前的誤會,便主動作了介紹,兩個人表面上客客氣氣的,心裡對對方依舊沒什麼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