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過後,子衿看着花枝手裡出現的千秋筆往後退了一步。
“枝枝,也許你對我有些誤會。”
“誤會?”
沒有誤會,這兔崽子肯定背着她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情。
天涼了,是時候打孩子了。
花枝冷冷地看着他:“我既然一手将你創造出來,你造下的因果自然也有我的一部分,我不太清楚你到底做了什麼,但你最好還是别再離開我的視線了。”
墨色在空中一蕩,帶着金光的墨色繩索纏繞在子衿身邊。
子衿不無遺憾地想,要是真的有一日能永遠留在枝枝身邊該多好。
可惜現在不可以。
現在他就是她生命裡的一場風,一陣雨,輕鴻雪泥,離開了就沒有痕迹。
就像他的那些“哥哥姐姐”一樣。
花枝會為了萱萱的離去流淚嗎?會記住洛珈的樣子嗎?會傷懷素馨的離去嗎?等再過去千年,恐怕就連花月這個好“妹妹”也會被模糊身影。
子衿深深地凝視着花枝,身體如同被什麼東西擦去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空氣中。
花枝咬牙。
她就知道這兔崽子不會毫無準備地在她面前現身,果然留有後手。
“你怎麼知道他在說謊?”
“我一手把他養大,他有沒有說謊我當然能一眼看出來。”
“你倒是很了解他。”
燭陰彎腰,墨色的發絲垂落在花枝肩膀上,身上帶着一股清淡松香。
花枝嗅了嗅:“這是你平日修煉用的那香爐裡自帶的味道嗎?蠻好聞的。”
“不是,是我自己配的香料。”
“我也想要。”
“好,回去給你。”燭陰扶額。“不過真的不用管那孩子嗎?”
花枝被子衿帶到了部落中最大的屋子裡,這屋子早已腐朽,就連花枝現在坐的椅子也是子衿另外取出來的。
此處接近部落中央,又偏偏高上一層,能夠輕易地看到祭壇處的情景。
陳蘭生和景楓的對峙就恰好被他們看在眼中。
“應該沒有問題。”花枝盯着陷在迷陣裡的陳蘭生,“要是真不行的話,我們再去救他出來就好。”
迷陣煉心,此陣法不算精妙,甚至可以說是簡陋,隻是此世異人與過往修真者不同,神通多是“與生俱來”,少了求道問心的過程。
因此這陣也就難過了些。
更何況景楓本身心中就有些難以面對的過去。
在這裡,滌邪堂景楓的所有神通和身手都消失殆盡,他的身體似乎也縮水成了那個弱小的幼童。
影影憧憧的鬼影映在窗子上遊蕩,上面是他熟悉的爹娘:“楓兒……楓兒……爹娘好恨……”
他撇過頭,不去理會。
瘦弱空蕩的白衣女鬼立在水邊,嘴角是紫黑的毒血:“小少爺……我好恨……爹……娘……你們等等我……”
他狠狠地打了一個瑟縮,突然狂奔起來。
從小服侍他的丫鬟青紫着一張臉,面色慘白又僵硬的遊蕩在府邸裡,明顯已經死去很久,但是仍然在不甘地問:“少爺……少爺……奴婢做錯了……什麼……”
他沿着走廊跑過去,努力誰都不去看,一心想要往大門跑去。
隻要……隻要打開那扇門,就會有朔風和日光一起向他沖來,他就會有新的人生!
幫他掏鳥蛋的小厮從走廊盡頭逼近他,空洞洞的眼睛看了過來:“少爺……少爺……我沒有害白家……也沒有害老爺……為什麼……”
他彎腰從欄杆下鑽過去,用力地推開景府的大門。
隻要打開這扇門,他就不是那個無能為力的孩子,他會擁有神通,會成為滌邪堂的一員。
——滌盡邪祟,救人救己!
然而門打開後,景楓收到的并不是記憶中那樣憐憫善意的目光——而是充滿厭惡、譴責的眼神。
昔日的同伴們身上披着明亮的日光,耀眼地他不敢直視。
還是少女模樣的滌邪堂堂主仍舊穿着那身深藍羽衣,目光冷冽:“就是他的父母害了白氏全家?還連累滿府下人都死于非命?”
幼年時期的花子洛不喜地皺皺眉,公孫義滿臉憤慨地望着他,林天星純粹的目光裡也帶上了厭惡。
——長夢後退了一步,純淨明亮的眼睛裡含着憐憫的淚水,看向了他的背後。
景楓轉過頭去,看到烏泱泱的屍體一起看着他,臉上帶着僵硬的笑。
“留下吧。”
“留下吧。”
“你和我們是一樣的。”
“你天然就帶着罪孽。”
“我們都埋葬在了這裡。”
“你又憑什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