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四天晴,鏡湖水波清澈如舊,晴光粼粼。
荷花一層一層疊在湖上,不用風吹,就蕩起一波一波的花浪。
花浪葉浪間,小舟随水自橫。
玄衣墨發的青年整理着長長的衣袖,為懷中宿醉的少女擋風。
在少女身邊,半大女童四仰八叉地躺着,頭枕在另一個明豔女子的臂膀上。
“醒了就起來吧。”燭陰摸摸懷中少女的臉頰,輕聲哄着。
昨日說要來鏡湖為荷花過生辰,花枝花月與沈穗兒竟然是一夜都等不及,趁夜色乘舟到了荷花之間。
夏日夜裡月色清亮,月光汪在鏡湖水波漣漪上,她們幾人趁着清風與蟲鳴,把沈穗兒藏的陳年梨花釀造了個幹淨。
說“她們幾人”有些無理,至少阿月年幼未曾飲酒,燭陰也因為拗不過花枝被勉強着喂了半盞。
昨夜酒喝得多了,幾人披風簪月,帶着酒意睡得沉沉。
燭陰未睡,荷花叢中蚊蟲多,醒時尚能用靈氣驅逐,睡後就麻煩了。
他本就隻是殘魂,也沒有困意,索性摟着花枝,為她們驅了一夜蚊蟲。
花枝和沈穗兒都在晨風吹拂下醒來,沈穗兒一邊叫着花月,一變說道:“據說今日清晨鏡湖畔有花市。”
“花市?”花枝尾音上揚,眉梢微挑。
她自己就經營着花鋪,自然也對這花市感興趣。
花月剛睡醒,話隻聽了一半,就明白了自家阿姐的心思,揉着眼睛提議道:“我們去逛逛?”
沈穗兒也好奇這清晨的花市,想淘些入膳,于是欣然答應。
那就去逛逛。
左右今日扶疏花鋪和沈家食肆都已經挂上了店主外出的牌子,晴光這麼好水色這麼好荷花也這麼好,怎麼能辜負呢。
簡單的洗漱後,小舟再次晃晃悠悠地啟程,破開一層荷葉一層荷花,引來幾條錦鯉跟随,漸漸入到鏡湖深處。
花市在鏡湖的西岸,随着船槳前行漸漸聽到婉轉悠揚的歌聲和着嘈雜人聲傳來,掩蓋住小船破水的浪聲。
鏡湖上漸漸起了霧,白茫茫的一片罩在粉荷綠葉上。
歌聲卻越來越清晰,連帶着還能聽到叫賣珠蘭、茉莉的聲音。
花月瞪大眼睛細聽,忽然得意笑道:“她唱的是周邦彥的蘇幕遮!朱老夫子教過我。”
“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
柔婉悲傷的歌聲繞過水間葉間,白霧漸漸散去,隐隐可見岸邊楊柳。
花月小聲接着念道,稚嫩的童聲與悲傷的歌聲相和。
“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與花月興緻勃勃地模樣不同,沈穗兒坐直了身子,警戒地看向白霧深處。
她一手牽起花枝一手又拉上花月。
花枝看着燭陰眨了眨眼,把手塞到他掌心之中。
忽而,失重感突然襲來,花枝往後一仰,任由自己靠在燭陰懷裡,閉上了雙眼。
再睜眼時,隻見已然到了岸邊,楊柳依依,水上霧霭沉沉,花月迷迷糊糊地坐在沈穗兒身上四處張望:“剛剛發生了什麼?我們怎麼一下子就到了岸邊?”
“先從我身上起來——”沈穗兒龇着牙敲敲花月的肩膀。
“啊對不起對不起,師傅你沒事吧?”
“有事!你都跟我學了這麼久武了,怎麼還能摔倒?回去加練。”
不讓花月好好加練都對不起枝枝給她的那麼多束脩。
沈穗兒揉着手腕,如是想着。
連忙從沈穗兒身上起來,花月很快就被眼前的熱鬧景象給吸引了。
小花月不再去思考自己怎麼“咻”得一下就到了岸邊,反正有阿姐和燭陰前輩在,她不用思考
她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花枝:“阿姐,我想去買糖蓮子。”
“你小荷包裡不是有錢嗎?自己去吧。”花枝沖她擺擺手,向一處賣着茉莉花的攤子走去。
燭陰不放心小孩兒獨自一人在這街市中亂逛,跟在花月身後:“走吧,我陪你去。”
花月不是很願意,她不是很喜歡燭陰,她總覺得是燭陰搶走了她姐姐,但是又不敢說。
不僅花月害怕燭陰。
千秋畫境中所有畫靈都對這位祖師爺心存敬畏。
畢竟她們剛誕生時都是用當年燭陰為花枝編寫的經書啟蒙。
可謂是早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童年陰影。
沈穗兒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此地情況明顯不對,但花枝和燭陰都這般松弛,讓她不由懷疑是否是自己錯覺。
最後她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抱緊大腿,乖乖跟着就好。
于是跟在花枝身後走到了那茉莉花攤子處。
“兩位小娘子要茉莉花嗎?”攤主是個幹淨瘦削的婦人,算不上十分和善,但就其攤位和穿着,顯然是個利落人。
“這茉莉如何賣?”
“看小娘子是想回去配茶還是簪戴。若要配茶,則要去蒂衡值;若是簪戴,就按枝按朵來算。”
“那就挑幾朵簪發吧。”花枝挑了幾朵半開與全盛的,付了錢,立即在自己發辮上簪了兩朵,又踮起腳笑着要給沈穗兒戴上。
沈穗兒羞赧想躲,卻被花枝強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