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身着黑色深衣,口中直呼驚險,其實面上仍是一派安然自得。
他用手肘拐了下身邊之人,語帶調笑:“這可是忘憂公主?倒和安都貴女不同,說話做事也太張狂了些,鶴鳴兄以為然否?”
此時還是夏末,蟬還能間或着哀嚎兩聲,誓要不依不饒着耗費自己的生命去擾人安甯。旁人畏冷些的,也不過是換了件布料厚實的深衣,但被問者已穿上了大氅。
“常松兄,不可妄議公主。”顧渚斜睨了眼衛延壽,“吾等本不該竊聽。”
“此處隻有你我兄弟二人,快快收起你那拿腔作勢的正人君子樣!”
衛延壽長“嘁”一聲:“你那張嘴何時憐香惜玉一二?”
“前日參了劉侍郎家的二小姐有貌無德,昨日奏了義陽侯家的王五小姐心狠手辣,明日不知又要禍害哪家女娘呢?”
顧渚隻低頭整理玉佩上的絡子,淡聲問:“那奏疏上可有一字一句冤枉了她們?”
待把絡子理順,顧渚才正眼看他,朝上拱手道:“在下幸蒙陛下信重,既任繡衣衛指揮使,掌八方情報,參她們家中長輩管教無方,可有參錯?”
“那是沒有……”
衛延壽掰着手指:“劉二小姐當街縱馬,縱奴傷人;王五小姐争風吃醋,傷人性命,樁樁件件确有其事。你參她們父母疏于管教,也是信而有征,此事可不容置辯半分。”
顧渚睨他:“既是知道某不是那等空口白牙壞人名聲的小人,常松兄又拉着某妄議公主呢?”
衛延壽不服,瞪着眼看他:“你說誰是小人!”
顧渚不接話茬,義正詞嚴:“公主殿下不過是心裡郁悶,同婢子多說幾句閑話,一轉眼就忘了,若非你我誤入此處,這話怕是連殿下的掌事嬷嬷都不知呢……”
顧渚想起那主仆三人一提起常嬷嬷便噤若寒蟬的樣子,忍俊不禁:“三殿下之過,該是不矜細行、疏忽大意,沒察覺到有咱們兩個偷聽的小賊才是!”
“此地可是咱們先來的!”
衛延壽輕哼一聲,捏着袖子中藏着的帛書,道:“若不是怕暴露了如此好的暗樁,誰要和你一起做賊!”
顧渚謹慎,此處和皇室牽扯上了關系,再好,之後也不能用了:“通知轉移吧。”
“遵命!指揮使大人!”
遠處傳來殷琅與虎贲軍兵士問話的聲音。
衛延壽伸手勾了着顧渚的肩膀,拉拉扯扯:“快走快走!趁着殷琅還沒來得及搜查到這兒,快快離開。不然無心變有心,真被當小賊打了,去何處說理去!”
顧渚面上仍着端方君子的做派,手上暗自用勁,拂開他把自己領口都扯得有些變形的手。
二人不再多說,避開禁軍的耳目,向外走去。
顧渚與衛延壽二人登上馬車,一坐定,衛延壽便迫不及待地從懷中掏出方才在神像下取到的帛書,小心翼翼地撬開匣子封泥。
帛書之上,羅列着幾個大小官員的名字,其中被顧渚參奏過的劉侍郎、義陽侯赫然在列。
“好哇!”
見狀,衛延壽頓時瞪大了眼睛,提高音量叫嚷起來:“我說你平日裡無利不起早,怎麼突然管起人家管教子女的閑事了!原來早知道他們吃裡扒外,勾結外敵!”
“背着兄弟偷偷升官發财,竟也不透露一聲!你這人也忒不地道!”
顧渚手持羽扇,悠然輕搖,阖目養神,緩緩說道:“劉侍郎的愛女當街縱馬,騎的可是汗血寶馬,便是單于子弟,怕也難得一見。”
“你隻知道義陽侯家的王五娘子善妒,害人性命,卻不知她為讨南風館頭牌公子歡心,出手便是數十匣合浦南珠,個個碩如雀卵,圓似滿月。”
“這般豪奢手筆,即便是百越皇族,怕也要為之肉痛。”
“這幾家的人蠢笨短視不會遮掩,如此淺顯的把柄,常松兄竟毫無察覺?”
衛延壽聽在耳中隻覺得那句“蠢笨短視”是朝他來的,頓時氣得滿臉通紅,猛地撲過去,作勢要掐顧渚的脖子,怒聲道:“就你聰明!一點兄弟情面都不留!”
“你說!”
“那些小女娘中私下流傳的勞什子《名士錄》,是不是你偷着派人撰寫的!就你這般僞君子怎配那名士佳婿榜榜首?”
顧渚也對那玩笑般的《名士錄》也算略有耳聞,編者有些眼光,他自認點評上“官運亨通”實在是實至名歸。
如此想來,他便輕易原諒了榜上無名的衛延壽如此冒犯。
他不閃不避,隻是低低地輕咳了兩聲。
這兩聲咳嗽,如同定身咒一般,吓得衛延壽瞬間收回雙手,忙不疊地端茶遞水,再不敢有絲毫造次。
待他和緩些,衛延壽才想起方才無意偷聽的談話,又好奇開口:“你向來料事如神,依你看,忘憂公主當真要去和親嗎?”
顧渚輕輕放下手中清茶,轉而端起酪漿淺酌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