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退下,聽有童聲從遠而近:“父皇!今日的粔籹可給滉兒留了?”
五皇子向滉舉着個蓮花蓮藕樣式的紙鸢,跌跌撞撞跑進來,一頭正撞到了正在門口的向澄身上。
“哎呦!”
“大膽!撞到本皇子還不速速跪下請罪!”
向澄被他鐵頭功撞得腰疼,一時沒站穩,險些摔了,搖搖晃晃了幾步才被殿門前靜待差使的小宮女攙扶穩住。
“殿下小心。”
向滉正要叱罵,聽那宮女口稱“殿下”,才忍住怒火,上下打量了向澄幾番,笑着說:“這位不做安都貴女打扮,想必就是忘憂皇姊了?”
他語調天真無害,面上卻已有了成人的市儈刻薄,眯着眼笑道:“皇姊這是……江南的時興樣子嗎?南方偏遠,滉兒還未親眼見過。”
這初次見的五皇弟,是明着笑她貧乏無禮呢。
向澄見他一副虛僞友善的做派,隻覺得好笑,明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鬼頭,還裝成什麼高深樣子?這人該不會在心中自誇是“不喜形于色”的“大家風範”吧?
可惜她這一身從頭到腳都是向沵親自為她置辦打點的,其中不乏上佳貢品——今早聽嬷嬷笑談打趣,安都城中甚至有傳言“秦王府好事将近”呢。
向澄回想起胞兄耳紅尴尬的樣子,拂開宮女的手,也笑着點他:“早聽說五皇弟博聞廣識,沒想到年僅五歲便能對女娘的穿着打扮有獨到見解了。”
“日後定是……”定是畫舫花艇的常客,秦樓楚館的恩客!
這話太難聽,向澄自诩和善,改口道:“日後定是……安都女娘的夢中情郎呢。”
向澄懶得再裝柔順,轉身對皇帝一禮:“五皇弟的婚事定要比我好找得多,小小年紀就能為父皇分憂了。”
她向前幾步,餘光掃過桌案上端放的雕刻了小童放紙鸢圖案的食盒,确定,那該是五皇子口中的粔籹。
“父皇,行宮實屬偏遠,沒甚美食,我還沒嘗過這個呢。”也不勞煩宮人,她挽起袖子,親自提了起來:“謝父皇賞。”
“你個逆女!”皇帝大不悅,“滉兒他……”
向澄裝了半日,早就累了,懶得聽他訓斥,打斷他:“瞧我這記性,隻顧着和皇弟叙話了。差點忘了,還未給五皇弟見面禮……”
她單手解下腰上垂着的香囊:“我回宮時遇刺,幸得一女祝收留,贈我這辟邪香囊。”
“我身上都是些江南舊物,唯有這香囊寓意不凡,今日就贈予五皇弟做見面禮吧!”
她把香囊遞給向滉,一雙鹿眼卻盯着皇帝,含笑道:“祝五皇弟正氣盈身,不近淫邪!”
說罷,她不顧皇帝臉色,提着食盒大步向殿外走去。
微風拂動,芙蕖搖曳,亭台樓榭,山水滄地,無不靜默。
惹了皇帝生氣,向澄心情大好,用搶來的食盒做賄賂,叫上秦王向沵一同去給太後請安。
聽她說忤逆了皇帝,罵了老五,向沵也不甚在意:“多虧了小阿狸,我才有這口福,能吃到父皇桌案上的粔籹,聽說裡面花蜜珍貴……”
向沵大咬一口,細細品味過,才确定道:“也沒甚特别!”
“太甜了些,小孩子口味。”
他把剩下的糕點放入食盒,囑咐内侍送回王府,拍拍手道:“辰時了,皇祖母該起身了,該去請安了。”
念桃快步上前,拎着個新食盒跟上。她連夜收拾出來的小廚房做的,是江南特色的糕餅。
思竹也抱着土儀特産随行。
太後确實剛起,用過早膳,與李嬷嬷念叨兩句小孫女,便聽人通報秦王殿下和忘憂公主到了。
向澄還未進殿,就見太後身邊宮長李嬷嬷遠遠迎了出來。
李嬷嬷行了禮,擡起頭,連眼角細紋都是笑意:“秦王殿下,忘憂殿下,今早喜鵲踏枝,太後說定有喜事,早早在殿内候着了。”
“殿下快快随奴婢進去吧,莫讓太後等急了。”
向澄入了太後寝殿,快走兩步,見了太後還是她記憶中的和善樣子,她才在這已經陌生的深宮中找回些熟悉的滋味。
她蹲在床前,握住太後的手,未語淚先流。
“皇祖母……”
“小阿狸……”太後還像她幼時那樣,隻論親緣血脈,不提皇家稱呼,“讓哀家看看、讓大母看看我的小阿狸……”
“你父皇好狠的心……竟忍得你一個小女娘獨自在外這麼多年……”她雙手蒼老似枯枝,可仍有力,攬過向澄肩頭,抓得緊,箍得疼,向澄卻隻覺得安心。
她用手背草草抹了淚,改蹲為跪,俯身行大禮,口呼:“大母,小阿狸回來了……”
太後沒避,端坐着受了她這一拜,才親自扶她起來,引着坐在床上。
十年過去,記憶中的梳着總角的幼童,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若非宮人通報,怕是在街上擦肩而過,縱使是血脈至親,也難以相認。
太後也是随先帝打過天下的巾帼英雄,刀山火海走過,槍林箭雨也見過,此刻見了小孫女如此亭亭玉立,卻實在心疼,摟着向澄垂淚。
“我的小阿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