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公主的話,顧渚輕笑:“莫不是要做那對殿下癡心一片,愛而不得便要毀掉之人!”
“滾滾滾!小爺對你這惹人厭的花花腸子,才是得不到便要碎之!”
“你說忘憂殿下此番回京受伏是誰做下的?”衛延壽痛抽顧渚好幾下,連着駕車的馬都不安地蹋亂了幾步,才義正詞嚴道:“咱們繡衣衛可是領了聖旨,要徹查此事的。”
“是某領了旨。”顧渚糾正他,“常松兄實在不必如此急頭白臉。此事如何去查,某心中已有章程。”
衛延壽與他自幼相識,早就熟悉他這刻薄的嘴上功夫,劈手搶了他的蜜餞紙包做質:“快說!少藏着掖着!”
顧渚自持身份,學不來他那般似幼童行事,自顧自翻了清茶來潤喉:“衛兄已知這和親之事,從一開始便成不了。那為何聖上要借這事召公主回安都呢?”
衛延壽不解:“公主本就該在都城住,這有何蹊跷?”
“據繡衣衛卷宗記載,十年前,聖上行宮被刺一事後,趙夫人與其貼身女官皆救駕而死,忘憂公主悲傷過度,幾度昏厥。大巫親臨診視,亦言回天乏術。”
“公主經此大難,劫後餘生,醒後便自請于蕙蘭行宮,為趙夫人之衣冠冢守靈,以全孝道。也因那時公主身體孱弱,不便勞累,便于行宮靜心修養。你可還記得?”
“自是記得,行宮之行,我衛家也從駕其中。”衛延壽拈了顆金絲金桔來吃,被酸的直皺眉。
“趙夫人性情疏闊,不拘小節,也不嫌棄我們聒噪,常帶着我們這些孩子玩。我幼時第一個能真正射鳥的彈弓還是她教我做的呢!”
衛延壽提起那時也是懷念,突然拍手大笑道:“你可還記得?你那時身子就不甚康健,偏要強,不想被人看出來有什麼不妥,咳得臉都紫了,也不肯比别人多穿件襦衣。”
“三公主性子活潑又慷慨,以為你被家中苛待,衣裳做得薄了少了,非嚷着把自己最心愛的狐皮小裘贈與你。”
想到那時的滑稽場面,衛延壽在顧渚的逼視下不禁又笑出聲來:“公主那時便身量小,她的狐皮小裘也就堪堪夠裹你個胳膊的!直笑得趙夫人應了把私庫裡的狐皮都賞了你做氅衣!”
衛延壽一拍大腿:“仔細想來,自那以後,你這甯可咳死也不添衣的執拗毛病倒是自己好了!”
顧渚少年老成,衛延壽難得有件事能拿來嘲笑他:“殿下真可謂神醫!巫醫治病,她能治人心!”
顧渚聽人談起自己的童年窘事,耳根微紅,輕咳一聲,忙把話題扯回來:“某的意思是,你可還記得那時聖上允了忘憂公主守孝幾年?”
“三年!”衛延壽記得清楚,應聲答道。
“現如今卻已過了近十年才召忘憂公主回宮,還是在朝中有人提了和親之事之時。”顧渚用羽扇點他,“何人上奏,何人附議,何人反對?”
衛延壽喃喃:“上奏附議的皆是簪纓舊族,舊朝故貴,反對的多是與先帝一起打天下的那群武将……”
“如今滿朝文武皆言‘朝無嫡嗣,當立長子’,梁王殿下的儲君呼聲日甚一日……”顧渚羽扇紋絲不動:“樹大招風,風必摧之。”
衛延壽恍然大悟:“忘憂公主和秦王外家勇武侯府乃武将出身,随先帝并辔而征,有肇基帝業之功,方膺爵祿之榮。又因舒城一戰凋零殆盡,正支斷絕,在軍中威望頗高。”
“莫看那些武夫平日裡五大三粗,最是豪放不羁,可他們腰間懸挂的虎符,可是能調動千軍萬馬的真章!”
顧渚颔首,傾身壓低嗓音:“若我是陛下,定要借和親之事,既安撫武将新貴,又敲打前朝舊臣——讓那些哭着喊着要立梁王的老臣們明白,這未央宮前殿中的龍椅,究竟是誰在坐!”
衛延壽恍悟:“因此,忘憂公主受伏此案更是個絕佳的借口,真兇是誰、緣由為何,實則無關緊要。”
他越說越快:“繡衣衛刀筆如尺,隻會呈陛下以所需之答案!”
“孺子可教。”顧渚用羽扇虛指他鼻尖。
衛延壽最煩他這種給自己偷着漲輩分的行為,叱罵道:“你這隻會谄媚逢迎的佞臣!休要占我便宜!”
衛延壽佯怒,劈手奪他扇子,這回卻被顧渚先躲了去,隻能瞪眼道:“你且說說,究竟是誰在幕後作祟?”
“不過是萍水相逢,此等閑事,常松兄何須挂懷?”
顧渚輕搖羽扇,一派雲淡風輕:“公主之事自有聖裁,豈是你我該置喙的?”
衛延壽抓心撓肺,他就這一個問題問了半晌,還是沒得到個答案,氣得直罵:“你恁的這般沒良心!收了趙夫人一私庫的狐皮,夠做一輩子的冬衣了!卻叫人家親女遇刺連個真正的兇手都不知道!”
顧渚坦蕩挨罵,隻低頭一笑,想到自己剛剛好像瞥見的那張馬車上的小臉:她真的不知兇手是誰嗎?那可未必。
再擡頭,隻覺得衛延壽那張氣急敗壞的大臉更傻了些,他嫌棄地移開了臉。
“顧鶴鳴!你那是什麼表情!”
顧渚隻是掩唇:“咳咳!”
“豎子!你又裝病!算什麼英雄好漢!”
“某冷心薄情,自是比不得常松兄義薄雲天……”顧渚氣弱聲嘶,“咳咳……咳咳……”
“喝茶!趕緊喝茶!”衛延壽又是親手端茶遞水,“每次都是這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