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負販雙手死死握拳,仍吓得發抖:“小人擡頭望見侯爺與侯府諸位公子娘子的屍首,被高懸于城門之上,侯爺他……”
“他死不瞑目啊!”
向澄隻覺目眩神搖,天地交融旋轉于眼前,搖搖欲墜,幾欲暈倒。
幾位婢女哭着上前扶她,攙扶着讓她坐下。
向澄揮手,示意自己無礙,咬着牙,咽下喉嚨裡的一絲腥甜,讓那人繼續說。
“小人怕那群雜種畜生沒走,但念着室人的心願,隻敢偷偷進城,去找那果脯鋪子。小人白日躲在鋪子裡,直到夜深才敢去将侯爺和諸公子娘子的屍首放下收殓。”
那人又撲通跪下,狠狠叩首道:“小人記得!”
“小人記得,侯爺屍首上多是舊傷,可這新傷唯有從後刺入直插心窩的一處。”
“侯爺鬓發未亂,隻着裡衣,除了那一處新傷連剮蹭都沒有!”
負販涕泗滂沱,伏地痛哭,大聲道:“侯爺定不是在戰場上拼殺戰死的啊,娘子!”
向澄親手扶起那人,對他深深一拜,謝他讓家人親眷屍首入土為安,也謝他将當時情狀一一告知。
向澄細細叮囑抱枳将人領去好生上藥,妥善安排。
待人走後,向澄才顫抖着嗓音問持棘:“此人可信否?”
持棘奉了帕子,答話:“應是可信。”
“屬下查過,此人祖籍便在舒城,世世代代農耕為生,幼時家中還算富裕時,也随鄉裡老人讀了幾年書。”
“直到其父被匈奴所害,家道中落,又有幼弟幼妹要養,才落了商藉,以倒手販賣些小物維持生計。”
可惜幼弟幼妹也皆死于匈奴馬蹄之下。
持棘思索片刻,補充道:“此人妻子的母親也曾做過侯府四娘子身邊武婢,隻是與屬下年齡差得大些,屬下并未見過。”
抱枳和持棘兩位婢女皆是勇武侯府部曲之女,因身具習武根基,自小便随家人演武弄槍,做了武婢。
七年前,二人同數位武婢一起,奉勇武侯之命,給遠在行宮的勇武侯外孫女忘憂公主賜年禮,再替勇武侯看看讓他滿心挂念的“小阿狸”。
大桓國土遼闊,由北方苦寒之地向南方水鄉,最快也約要走上數月。
幾人霜月出發,為避開回程風雪難行之日,本欲在行宮陪公主過完年,待天氣轉暖,再回舒城複命。
卻不曾想,此次一别,竟是無家可歸。
勇武侯府嫡枝四十二口、部曲兩千五百六十八人,連同全城百姓,與附近鄉裡居民,皆命喪于匈奴鐵蹄冷箭之下。
舒城仍在,家卻不存。
自此,她們便留在向澄身邊,尊她為主,替她做事,也是為替家人好友報仇。
向澄緩和情緒,對回來複命的抱枳道:“此事還要接着查!”
繡衣衛與廷尉府所呈,皆字字有案可查。
這些年來,為追查此事,向澄所耗自然不小。可那數額龐大的銀兩如暴雨般砸了進去,皆像沉沒于深海,連絲水花都未曾見得。
她也不是未曾疑過此案是否真同案卷上書,其實并無隐情。不過是靠着一身執拗咬牙查了下來。
杳無音信七年,如今終見一絲端倪——舒城閉城定有内情!
努力數年絕不是抟空捕影,多年追查也絕不是在虛境尋敵!
向澄心中一陣百感交集,實在不知這一消息是否算得上喜訊。
“持棘掌我私庫鑰匙,追查此事花費用度不計成本,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持棘跪下接了鑰匙,垂首道:“喏!”
此事已了,向澄不再多留。
她走出内室,轉過繪着松鶴延年圖的屏風,便看見一身着巫觋長袍的年輕男子站在堂中。
抱枳上前一步,前去驅趕:“你是誰家公子?我們醫館隻接待女客,恕不招待!”
那人目光晶亮,瞧着倒像是個白水鑒心之人,他略行一禮:“在下澈泧,見此處有女祝行醫才貿然闖進,請這位娘子見諒。”
向澄遲疑,問他:“澈、泧?水流清澈而水勢泧漷?你是大巫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