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采買的百姓攘來熙往,比肩接踵,城内街道井然有序,兩旁沿街叫賣聲不絕于耳,蔬果首飾、米面擺件、零食玩具,琳琅滿目,不一而足。
向澄放眼望去,路上行人小販,形形色色,男女老少皆在其中,其穿着打扮雖不如绫羅綢緞、珠翠華飾那般精緻華美,卻也幹淨齊整、得體大方,透着股質樸的精氣神。
眼前此景,與她孩提時記憶留存的畫面相較,已然有了幾分差異。
這悠悠十載太平盛世,宛如一場無聲細雨,悄然潤澤了百姓曾驚惶無措的心。眼前百姓身上浸潤的平和溫潤之氣,恰似春日暖陽,融融洩洩,讓人瞧着就新生歡喜。
美玉珍貴不止在于難得,更在于易碎。這般平和靜氣正恰似稀世美玉,珍貴難尋卻又脆弱得不堪一擊,唯有悉心照看,方見一絲光彩。
雖近十幾載,邊疆之地與周遭諸國間時有暗流湧動,未曾止息。但安都城中,确實風平浪靜,祥和安甯。
縱使向澄心存私念,亦不得不承認,這是先帝所治之下未得的和氣緻祥——
太宗皇帝是天授帝星,七殺朝鬥格之名更如轟雷貫耳,馳馬試劍如刑天轉世,排兵布陣似孫武親臨,戎馬一生,難嘗敗績。
已故大巫親判其“龍眉鳳目,有帝王相。然鼻如鷹嘴,戾氣過重,必然傷及己身”。
事實如此,在其治下,将星雲集,名将輩出,但兵燹頻頻緻百姓朝不保夕,難得安甯。
這般想着,向澄好像也覺得,自己那懦弱糊塗的父皇可能在部分百姓心中也算得上一位明君……
“哎呦!”
忽有一女童摔在路中,半晌未爬起來。
思竹駕車向來小心穩當,見狀急忙掣缰挽辔。馬聲嘶鳴,幸而馬車将将停住。
念桃掀開簾幕,探頭而出,目光關切問道:“出了何事?”
再看那女童,已被一人籠在身下護住,應是無礙。
不過二人皆被那人的大氅遮住了身形,看不真切。
那件大氅看得出用料極為考究,那公子抱着女童站起轉身,皮毛綢緞随之輕擺如水波蕩漾開來,柔光更甚此刻的天邊雲霞。
柔光婉轉如絲竹聲緩緩開場,露出一張清豔玉容來——
那人臉色慘白似霜,唇色淡的幾乎透明,看着不似活人。
卻生了雙極為濃墨豔麗的細長狐狸眼,眼尾上挑,是天生一副豔麗惑人的長相。更是有鼻尖痣一枚,小巧落着卻格外惹眼,像是在那張黑白帛畫般的臉上點了一筆朱砂。
向澄不顧念桃勸阻,下了馬車,快步走到兩人面前,還未開口詢問,便被那顆小痣蠱惑了神。
“你可真好看啊!”
向澄一驚,幾乎以為這話是從自己口中說出。
卻見念桃這丫頭雖捂着嘴偷笑,倒也沒有震驚意味,才知這話是那人懷中女童所說。
雖知自己心事與失态無人知曉,她還是有些羞惱,連忙斂了神色問那女童:“可有傷到?”
路中人群熙攘,馬車行駛自然不快,可馬匹若因亂驚慌,馬蹄踏錯,也是會要了人命的。
此事雖說不算萬分兇險,可圍觀衆人無不驚慌失色,見事情已經挽回,才堪堪松了口氣。
可那女童年紀尚幼,懵懂無知,全然不知方才那幕的驚險。如今她也隻是抱着護她的那位公子的脖子不撒手,澄澈眼裡滿是新奇。
見她緊盯這位如玉公子的面容,不知怎麼看出些親近來,竟有将肉乎乎的小臉貼上去的趨向,周圍人才發出善意的哄笑。
聽見向澄問自己話,那女童禮貌道謝:“沒有傷到,謝謝阿姊關系。”
“也謝謝這位阿兄。”
她被人抱着,自然看得遠。她小手一指人群中趁亂逃走的少年身影,對着前來尋她的母親大聲道:“阿母!就是那個阿兄推我的!”
她話音剛落,便有兩個身着繡衣衛官服的男子,上前将那人反手壓在地上。
“那個阿兄說,若我死了,阿父就隻有他一個孩兒了!”女孩年紀雖小,但口齒清晰,思緒敏捷,尖細的童音傳到周圍人群耳中。
“你胡說!”
那少年約有十五六歲,在地上蠕動着身子奮力反抗,仍被死死壓制,他破口大罵:“你這個小野種胡說!”
那女童的阿母沖到公子面前,伸手接過,把她死死抱在懷中,聞言,捂住女兒耳朵憤恨罵道:“究竟誰是雜種!你與那喪良心的畜生沒有半點血緣,他那潑皮無賴樣倒是學了十成十!”
她狠狠朝那人面前的地上啐了一口:“我呸!那樣的阿父,我家乖寶不要!倒是讓你撿了當寶!小小年紀便心腸歹毒,我定要狀告官寺,求大人定你的罪!”
很快人群中便有人證站了出來,直言親眼所見那少年推人,願同去官寺,為母女二人作證。
那女孩見少年已被控制,從母親懷裡下來,端端正正向公子、向澄幾人行禮道謝。
向澄讓念桃回車廂取了山楂糕來,遞給她,安撫拍拍她梳着雙丫髻的腦袋,叮囑她:“去吧,此事不是你的錯,但日後在路上行走也更要當心些才是。”
那女童并不扭捏,大大方方接過油紙包,沖向澄甜甜一笑,由母親牽着手去官寺報案了。
再轉身,那好心公子已經離去。
宮門将要落匙,向澄趕着回宮,也不再停留匆匆上了馬車。
她取了面幂遞給念桃收好。念桃便湊上前來,滿臉興緻盎然,小聲問:“殿下可知那位公子是何來曆?”
“能使喚繡衣衛抓人,又是如此青年才俊……”向澄抿唇,“我猜,應是繡衣衛指揮同知衛延壽!”
念桃好奇:“為何不是指揮使?奴婢聽說他與衛大人同年。”
“這你便不懂了吧!”向澄哼哼,胸有成竹:“今日那人看上去就是面善心善的如玉郎君!”
向澄拍手肯定:“本宮聽聞,繡衣衛指揮使顧渚是個毒舌狠辣的僞君子,定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