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雙眼瞪得仿佛冒得出火,氣憤道,“那戚娘子如此不分是非粗、大逆無道,聖上竟然才罰她十杖……”意識到有說皇帝見知故縱的嫌疑,她才讪讪閉上了唇。
向澄歎息:念桃自幼便服侍她,對自己的赤誠忠心日月可鑒,隻是那副冒冒失失的性子着實令人憂心,再不多加管束日後怕是難免惹出禍端。
從前在行宮,她隻圖個無拘無束,不願用規矩束縛衆人;可如今重返安都城,置身于波谲雲詭的宮闱之中,貼身侍女的言行舉止可不能如此滿身破綻。
常媪總說她對身邊宮婢過于寬厚縱容。向澄下定決心讓念桃再多随常媪學些規矩,磨磨性子。
想到念桃日後要受的管束,向澄不禁投去一抹同情的目光。
她轉頭瞥見思竹。對方正手持象牙砭石,肅着臉,目光死死盯着她肩頭紅腫的皮膚,先前向澄軟磨硬泡的求饒之言,她都充耳不聞。
“活潑的像竄天猴似的沒個輕重,穩重的堪比閻羅王般鐵面無情!”向澄憤恨念叨。
心知躲不過,她擺出視死如歸的架勢,一閉眼,大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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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哎呦!慢點!别摔了!”馬車剛剛在醫館後的小院前停穩,一穿紅戴綠的老媪不等仆役擺好馬凳,便撲騰着滾下馬車。
她一手攥着繡滿金線的帕子緊緊捂住胸口,緊蹙着眉頭看武婢們搬運箱籠:“輕些!這檀木箱子裡可是我攢的千年老參!扯斷一根參須,便是金山銀山也補不回來!仔細你的皮!”
話音未落,她又見一武婢捧着一烏木匣子經過。
“哎呦!可别磕碰了我的靈芝!你怎麼做事的!怎麼毛手毛腳的!”她踉跄着撲到面前,劈手搶過匣子趕緊翻來看,腕間數隻金镯叮當作響,她喘着氣呵斥,“賤婢,瞎了你的狗眼!就你這般粗魯的丫頭,這枚靈芝買你十條命都夠用了!”
“輕點!”勞辭指着一朱漆描金大箱,捂着心口連連哀叫,驚得鳥雀撲棱棱亂飛,“那箱全是公主孝敬我的金銀器皿珠玉錦緞,磕出半道裂紋你們都得給我去跪足三日!”
持棘聽到門口的動靜忙迎上來,對勞辭笑道:“勞夫子放心,婢子們都使着巧勁兒呢。”
她撫了撫癟着嘴的小武婢的發頂,示意她趕緊先把東西搬進院子,才複又言道:“勞夫子舟車勞頓,殿下早早吩咐備下酒食,定不能怠慢了夫子。這邊由奴婢盯着,勞夫子先用膳吧?”她頓了頓,溫聲細語補充道,“今日備下的是得鮮樓每日隻做一桌的八珍席,殿下特意請了廚子上門操持,正在炭火上煨着呢,趁熱吃才最好。”
“這樣的席面堪堪配得上我!”勞辭得意地撫了撫發上重如雞子的金钗,方才颔首,直壓出颌下三疊肥肉,“到底是我教出來的徒弟,懂得孝順!”
“你要仔細盯着!若我的寶貝們有一絲損傷,我可要拿你是問!”勞辭細細叮囑了半刻,又威脅數次,這才扭着粗大的腰肢進了門去。
“持棘姐姐!”
勞辭方一離開,幾名年紀小的武婢便撲上來訴苦:“姐姐可知這一月餘我們過得是什麼樣的苦日子!”
一人氣得未語先落淚:“那勞夫子每頓都要吃五葷三素加兩湯!出行在外,荒郊野嶺的,我們上哪給她找吃的?”
“客棧非天字号上房不住!我們路上有一半的日程都在給她找客棧了!”另一人也頗為不忿,細細數着勞辭的罪狀,“一樓不住,說是吵了睡不好;朝北的房間不住,說陰濕影響運道,空間小了點不住,姐姐可知為何?”
“她那些箱籠擺不下!”她越說越氣,提高聲音叫嚷道,“就是姐姐方才見的箱籠,每日我們都要卸下來搬到她房間去!她要夜夜抱着那些寶貝才睡得安穩!”
另一人也上前牽過持棘的手,細細哀泣:“姐姐……我們甯願像兄父那般上陣與胡人搏殺,縱使戰死沙場,也遠勝過在此受那瞽媪磋磨!”
“說什麼胡話!”持棘耐着性子聽她們抱怨完,狠狠敲了每人額頭一記,“這般磋磨便受不住了?還敢說什麼死啊殺啊的,死可是最容易的事!你們父兄保家衛國可就是讓你們在這輕易言死的?”
那武婢猶不服,小聲嘟囔:“父兄保家衛國也不是讓我們就受此種人折磨的……”
“何種人?”持棘見她們左犟,也索性攤開來說,“不說勞夫子是少女君拜了師禮的老師,咱們再如何恭敬小心也是應當……”
她話音一頓,“就說她自己!你們可知那燒灼止血法和神仙膏是何人所創?”
“正是勞夫子!”看幾個武婢面露驚訝,她點頭道,“你們父兄有幾人沒用神仙膏?又有幾人沒聽說過燒灼止血法?”
習武之人難免有點磕碰損傷,更何況是以肉身相搏的戰場?“神仙膏”這名聽起來有些狂悖,可這兩物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安撫地拍了拍幾人的肩:“聖人雲,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你們今日犯了弗審本末,妄作裁斷的錯,你們可認?”
見幾人垂了首,她接着道:“搬完東西收拾下,來小武場,我要看看你們這幾日是否把練武的功夫精力都拿去腹诽了!”
她不顧諸人臉色,又補充道:“不敬尊長,罪加一等。明日起,馬步多紮一個時辰!”
幾人不敢不應,嗫喏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