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量偏矮,此刻擡頭怒視皇帝,卻氣勢極強,她語氣及輕,宛若耳語:“莫不是車騎将軍的虎符,比颛孫氏的算盤更讓聖上寝食難安?”
“朕才是得天運庇佑真龍天子!還輪不到你來教朕如何做……”皇帝被說中心思,又驚又駭,終于開口斥責。
話音未落,向澄眼中燃着同趙夫人如出一轍的生機怒火,又是一陣搶白,“我當然不是皇帝!若我身居您這般高位,繡衣衛在手,先将那颛孫一族抓了來,殺一半脅迫一半,翻遍府中,還愁找不到謀害皇嗣的證據嗎!”
“若女兒是天子,此刻颛孫氏的人頭,早已高懸在安都城正門上了!”
皇帝沒曾想她這般狂悖暴虐,冕旒劇烈晃動,視線一一掃過地上伏跪着的興康殿衆人,氣極反笑道:“好、好好……”
“好一個心狠手辣的孽障!朕自認寬豁大度,沒曾想生出個蛇蠍心腸的公主來!”
“宣宗正寺!取太宗遺訓!朕今日便要好好教你,何為三綱,何為五常!”皇帝冷靜下來,語調冰冷,吩咐安福,“取禦棍來!朕倒要看看你這铮铮鐵骨,能否有棍子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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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在大雨中更加朦胧,沈府後門“吱呀”一聲裂開條縫隙,一人閃出,裹緊了身上的蓑衣,傳來含混咒罵道:“這鬼天氣,哪來的繡衣衛?要老子說,那小娘子怕是還沒斷奶,一點風吹早動就吓破了膽……”
另一人随着他也出了門,聞言笑道:“小娘子能有甚膽子,還是太過小心了。李家人都關進去了,再過兩日李家父子人頭落地,成了替死鬼,誰查得到我們頭上?”
那人唾了一口,得意道:“原以為繡衣衛真是什麼金剛眼睛,原來也不過是酒囊飯袋!我呸!”
“呸?”有寒光一閃,雨幕被切斷一瞬。
後面那人被刀抵住脖頸,仿佛被扼住喉嚨的鹌鹑,喉間堪堪發出氣若遊絲的嗚咽。
刀背突然重重磕在後腦勺上,漢子像煮囊了的面條般癱軟下去。
前面那人還未察覺,扥了下蓑衣的系帶,哼着不成曲的調子繼續向前走,草鞋在雨水中踏出脆響,直至半晌都未聽見第二人的腳步,才猛然回頭,閃電映出他扭曲的神色。
“啊……”
“還叫?收你們的來了!”衛延壽從一隊繡衣衛身後緩緩走出,用鑲了深紅碧玺的短匕首,挑起那人的下巴,啧啧一聲,“别動,老實點!别用你的污血弄髒了我的寶貝!”
那人的鬥笠早掉到路旁的泥濘裡了,他眼珠暴起,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順着崎岖的臉頰流下,面色驚恐地看着衛延壽。
二十餘名繡衣衛如鬼魅般從雨幕中浮現,玄色制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唱啊!怎麼不唱歌了?”衛延壽收了匕首,對下屬伸出右手,一枚帶有餘溫的令牌便遞到了他手中,借着冷光,“長甯”二字刻得分明。
“沒抓錯,帶走!”
衛延壽勾住身邊下屬的肩膀,像個去骨的燒雞,挂在人身上,即使沒人回話也一派安然:“這大冷天的,還是鶴鳴兄會享受,自己在那馬車裡烤火,留咱們出來吹冷風,啧啧啧,真是不道德啊……”
那下屬繃着臉色,抖了幾下肩膀,都擺脫不了他如三環五扣捆綁的手臂,這才認了,拖着他向前走去。
“抓錯了?”
衛延壽語調誇張,揮舞着靈活的四肢,比比劃劃:“我們守在門口的,一出來就給逮住了,再無第三個人,怎麼可能抓錯?”
顧渚用羽扇遙遙指了地上跪着的那人的手掌:“弓箭手的繭子多在食指、中指、無名指的指尖和第一指節,呈現點線狀;這人的繭子多在虎口和手掌根部,呈片狀條狀……”
他抓起那人的手掌翻轉:“這是慣用刀的手,至少不是我們要找的那人。”
他也不嫌那人身上髒污一片,突然擡手扣住漢子命門,狐狸眼微微一彎:“說!那弓箭手在哪,能留你個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