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
向澄在毯子裡艱難翻了個身,被背上的傷口痛得一陣龇牙咧嘴。
“我妹妹奉旨調查長甯公伏殺皇嗣一案,本王怎麼不能來相送?”向沵一把掀開車簾,把念桃趕下車去随行,徑直脫了鞋直往裡鑽。
饒是這太後賞的車廂再寬敞,可擠進一個身高八尺的壯實大漢,也瞬間逼仄起來。
“哪有送人還往人車裡鑽的!”向澄往裡挪了挪身子,捂着鼻子,凄厲慘叫道,“阿兄,快快穿上鞋出去!”
向沵已然正襟危坐,面色嚴肅,仰首道:“本王在送胞妹離安都的路上,不知為何,馬受驚跑了,又不小心摔了腿,沒法子自己回安都城了,隻得随着先去長甯縣……”
“賈甲、賈乙是擺設不成?”向澄早知自己這皇兄是個不靠譜的,才不信他的鬼話,“他二人換着背你,不過一日也就回秦王府了!”
“那是本王的貼身侍衛,又不是馬匹,你平時也是這般使喚你那婢女的?”向沵嘴角噙笑,饒有興緻地問。
說起自己的宮女,向澄更是心疼了,那日皇帝責罰,念桃和思竹可沒比她少挨幾棍打,不過是底子比她康健幾分,堪堪能當值。
念桃剛剛還在與自己談天說地,如今就被這霸人馬車的皇兄趕下去了。
她連忙坐起身,伸出頭,對車邊随侍的念桃道:“你快去找思竹,你倆在馬車上好生歇着,不必費心又來伺候我。”
安置好忠心耿耿的宮女,向澄回首怒瞪向沵:“就不怕父皇又罰你俸?”她不雅地翻他了個大大白眼,語氣深沉,“世人多愛男子有勇隻方、學富五車,阿兄這樣幼稚,何時才能被人選去做郎婿啊?”
向沵聽見罰俸又是一陣肉疼,還是強忍着臉色。心道自己不僅幼稚,還十分缺錢,哪裡讨得到志趣相投的新婦呢:“君子愛财,取之有道!為了吾妹的安全,這點俸祿又算得了什麼?”
“有殷郎中随行,何須阿兄護我周全?”向澄并不領情,上下打量向沵的胳膊腿,咂嘴道,“若又有歹人設伏,阿兄是能替我擋刀,還是能背着我跑呢?”
“那小子能護你什麼?”向沵氣得吹胡子瞪眼,這時倒是不提什麼娃娃親了,叫嚷道,“華而不實、花拳繡腿的家夥!看着虎背熊腰、眼明心亮的,上次不還是讓人埋伏了?”
向澄正想說有心算無心,哪能逃得過。
正巧,殷琅巡查經過,透過紗簾愧疚道:“末将無意竊聽兩位殿下的談話,但受伏一案,确屬在下确實失職……”
“說了不怪你,便就是不怪你!”向澄狠狠瞪了向沵一眼,怕殷琅多心,趕忙解釋道,“秦王殿下你還不知嗎?這不過是他想耍賴留下來的托詞,請殷郎中萬萬不要放在心上!這一路又要多仰仗郎中照應了。”
“本王與殷三刎頸之交,豈會在意這點口舌間的小事!”
向沵不耐煩聽他二人謙讓來敬意去的,把紗簾一挑,趴在窗柩上遞給殷琅一隻桃:“不過就是幾句玩笑話,何須放在心上,來日殷三若要說本王的壞話讨心上人歡喜,本王也絕不會計較的!”
“屬下正當值,不敢渎職。”殷琅撇過臉去,刻意落後兩步,避開車内情形,也不接桃,“殿下莫要打趣在下了。”
向沵就喜歡看他這老實守紀的人被逼無奈的樣子,頓時起了玩心,把桃收回來在衣擺上随意擦擦,大咬一口:“殷三你說,本王怎麼才能留下?”
殷琅無奈正色:“殿下既已經請了聖旨,何必再問呢?”
向澄一拍腦袋,這才憶起向沵已受封為王,封地正是蜀地一帶。
說是查案,可皇帝說得模棱兩可。
在場無人不知,颛孫蒨借了沈家的勢埋伏她,謀害皇嗣可是大事,與軍械相關更是會危害國本,沈家和颛孫家有一個算一個,都逃不脫,她究竟要去查些什麼呢?
她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自己這位父皇的,心道:難怪是皇帝對她眼不見為淨,借着此事,讓颛孫氏與她拼個魚死網破,再埋伏她一次?那她這位皇兄,可就是自投羅網的添頭了。
或者讓她去長甯縣查案,正好查到秦王封地上,想看趙夫人生下的兩個孩子互相猜忌?若她查不出什麼端倪,可能會疑心向沵掃了尾;若真查出一二真假不知的“線索”,同向沵鬥起來,便更合皇帝心意了。
這才該是皇帝心中的萬全之策,讓向沵同去,怕也是打得這個主意。
她抓住手邊的艾錘狠狠丢到向沵臉上:“阿兄又捉弄人!”
向澄嗤笑,若是她家超級無敵大胖狸奴被人偷了,向沵是當之無愧的頭号疑犯;可若是牽扯到性命之事,便是全天下之人棄她厭她,也定不會是向沵。
皇帝這般冷心冷情,連親生父母、骨肉兄姊、妻兒親人都心存怯意敵意之人,怕是永遠都不會懂得與人同心同德的滋味吧。
她笑。
笑那天理昭昭,笑那明鏡高懸,笑那明堂下坐着隻陰溝裡的臭老鼠!
知道向沵不算私自離安都,向澄放下心來,看着在自己車内左翻右摸的向沵更覺得心煩:“阿兄既奉旨巡視封地,沒自己備馬車嗎?男女大防可懂?”
說起這個,向沵顯然是含恨已久,似嗔似怨地睨了向澄一眼,直瞧得她背後發毛。
“女娘果真比小子貼心!本王拿賈乙同你換念桃可好?”向沵不以為意,怨念道,“我那馬車連父皇瞧了都得誇我聲‘簡而廉’!哪像小阿狸這裡,方一入秋連暖車都用上了。”
向澄撇嘴,術業有專攻,把人侍衛當奴仆内侍用,還不加月例。賈乙跟了這摳門精,也是倒黴,沒瞧着一把年紀了,也是打着光棍呢!
若真将念桃讨了去,就她那貪吃挑嘴的性子,不得給秦王府本就不多的現銀雪上加霜嗎?
思及此,向澄“噗嗤”一笑:“這事阿兄怎麼能怪賈乙?賈乙那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要說她身邊的丫頭,一個比一個周全。
她禁足一月,興康殿的宮女也不得随意出入,這馬車裡的大小物什,還是一大早持棘悄悄派人裝上,安排妥當的。
小到珠钗首飾,大到被褥軟枕,皆是仔細打點過數次的。
她指着向沵手中的桃:“安都近郊溫泉莊子上的晚熟新桃,日日泉水澆灌,用心侍奉,為保品質,成年樹的留果量不過一百四五,再将果子選了又選,分上中下等,單你手上這顆上品果……”向澄想了想,“……便能買上七八個餡餅呢!”
見向沵睜大了眼,她笑眯眯補充道:“肉餡餅!純肉的!”
向沵面露悲切,怎麼全家就他的口袋這般空蕩呢?秦王府内的私庫空蕩到賈乙那個愣頭青都來問他能否安排守門人去别處當值了。
向澄才不放過他,指了指剛剛被他踩髒的長毛地毯,一雙鹿眼彎成了小月牙:“那可是波斯的羊毛地毯,市面本就不多見,這鹿紋的,價格還要翻上三番!”
她用手比劃了個數字,手掌攤開在上晃了兩晃,大發慈悲道:“咱們兄妹一場,說描補銀子太過生疏,阿兄付些浣濯之費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