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七眼裡除了對小啞巴的緊張就剩下躍躍欲試了。秦進實在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得呆愣,甚至分不出心神去同林輕語玩笑。
乾七像完全沒反應似的,直到草地上孩童歡喜的呼聲實在響亮輕快,才是将這左晃右看的注意給吸引了去。
“小眉你看——我的紙鸢飛得好高啊——”
頭梳雙髻的女孩便欣喜地拍手,湊上去想去拿過男孩手中的線輪。
“哥哥給我放!我也要放!”
草地上孩童不少,歡笑玩鬧,紙鸢秋興,連盛光都更是明媚張狂。
樓閣還在那裡,但也不在——虛虛一影,朱紅明麗、青瓦嶄齊。
來往百姓也隻是帶笑談說着,不時輕喚笑斥哪家童。
江上風起的漣漪圈圈交織,紅袍官服的男子望着這塊直直點頭,在不小心撞着自己的小童拍拍肩。
“謝謝知府大人。”
“哈哈,去玩吧……”
與遂聞所見的那位知府大人相比,這位要面相要柔和很多,雙眼并沒那麼銳利,撫長須向身旁人笑呵道。
“這塊是真不錯……修個書閣吧,不隻讀書人,詩啊、字啊,百姓都該能去碰得到的,知禮明德,規矩自成方圓;再不濟,多識些字,生計也輕松些……”
歲月靜嗎,可又分明是動的,鮮活而安然,攜一縷清風過清水。
……清水化濤雨,墜地如天崩将至,滾落沉灰堆泥,污步履焦淚,聲聲如泣,字字錐心——
“大人啊!求求您了!施舍些糧食吧、隻要是能吃的都行、我、我孩子實在是病倒了……求求您了……”
“老天爺啊,求您開開眼啊!這雨就給停了吧!”
“田裡長不出糧,家畜也都死的死病的病……”
“又有人投河了!”
“啊!是個孩子啊!”
大雨滂沱,河浪時時刻刻都似觊觎的妖獸,恨不得将人拆骨入腹,翻湧一刻不息,眨眼間、未視時也有雙雙對對走投無路者縱身而躍——浪聲翻湧。
衣着難幹,濕發纏面,嘴中喃喃,輕拍寬慰着懷裡哭鬧的嬰孩,寒涼從頭到腳的灌進,刺透溫熱的鮮血,拖泥帶水地将一生置于浪濤。
“啊!”
“……”
一切不過轉眼間,卻壓迫着人将痛苦銘心刻骨。從哀怨悲痛,到憤懑絕望,直至麻木,而不變的是瘦削、是衣衫褴褛、是聽不清音調的聲……
沒了乾七的吆喝,已經分不清是哪裡在發酸梗痛,秦進都忘卻自己聲音該是如何出嘴,扭頭猛閉上的眼裡卻依舊淚水分明。
聲聲哀嚎如雷貫耳。
“嶽相習這……”
林輕語的顫抖從咽喉到聲,顫抖地将手中劍攥緊,似刻進血肉。
即使被握住,依舊緊攥。
遂聞時刻注意着身後的衆人,人人都痛苦煎熬,卻就連秦進,都再無人閉眼。
心中沉甸甸的無名上下颠簸,在靜緩的站立裡都稱得上颠沛流離。短暫的,手中骨刃似有一裂微痕突生,呼吸而逝。
痛苦牽扯着沉寂難消的憤恨,如一葉孤舟,永寂苦海悲嘯——悲憫或是痛苦,又或是憎恨嗔怒。
手中冰涼相觸,像剛墜的雨,卻小心翼翼滿是試探地滲透在魂魄的不安處,沒有靈力,卻是實實在在的相握。
“無事,隻是幻境……”
不去看身後的人,遂聞隻是如往常般說道,将手抽出。
衆人都知是幻境,僅僅隻是置身而觀,便感同着時隔半百的苦難。
境中潮浪褪去,雨潑終停,來不及歡喜,卻是滿城悲嚎哭吼,跪地緊抱懷中襁褓的、掩面止聲的、無聲逝去的……
“我的孩子啊!單就我了!就單單還剩下我啊——!”
"嗚嗚嗚……淮兒啊,爹娘對不起你啊——"
“娘……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吧,我以後再不跟你頂嘴嗚嗚嗚……”
……
災雨終是擡起了永不退的河壩,一船船漁船,卻是一網網地在這悲河裡打撈,一具具想要回家的人。
“小寶……爹娘得了法子,可以帶你回家了……”
實在是痛苦又荒謬至極。短短幾幕的幻境,終是以歡聲悲語結束。
重回舊樓,再不見尚娘的靈,遺留下一石白蝶在石像旁,感受到遂聞的目光,扇翅而落。
“這孩子的陽魂……将她出應城吧,她隻剩下這一魂了。”
聲音從石像中來,卻又像自四面八方而至,雖帶虛弱,卻仍帶莊重、肅殺之氣,恍若能斬一切不忠不正、不該不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