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揣着那張紙回去,覺得身上黏了張兇咒一樣,晦氣的很一進門将那張紙丢進炭盆裡燒了個幹淨。
這院子許久未有人住有些冷,沈年傍晚睡醒時給屋裡添了這盆才走,林聞溪睡的香醒來時身子被烤的暖乎乎的,都不那麼疼了。
沈年還搬了張小桌案到榻前來特意守在他身邊,此刻正低着頭專心緻志又開始畫她的圖紙。
炭盆裡火點噼裡啪啦輕輕炸開,沈年筆一道道劃過紙張,還有外面風略過着竹葉的聲音,二人搬進新居,此刻他還有什麼所求呢。
隻盼望着這樣的時候,往後能多一些,久一些。
林聞溪靜悄悄的在被窩裡趴起來,盯着沈年的側臉出神,她五官瘦的比從前更加分明,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她的臉颌線條格外清晰。
他掰着手指頭數了數日子,好像自他在湯裡下藥讓沈年風寒起,兩人之間就沒在有過什麼安逸的時刻,他從前實在是做的有些過頭,怪不得他現在一有什麼異樣沈年就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來盤問他。
他做為郎君,來了這蘭城沒有幫上什麼忙,盡給她添了一大堆麻煩,反倒是讓沈年費心一直細緻的裡裡外外的照料他。
林聞溪想着,在枕頭上輕輕歎了聲氣。
他白吃白喝在這榻上已睡了半月有餘,什麼時候能好起來呢。
沈年賜他的恩情太多,他想要慢慢一點點還給她。
沈年聽見他的歎息,以為林聞溪又在講什麼呓語夢話,轉過頭往塌上瞧了一眼,見人醒了又轉溜着眼珠不知道琢磨些什麼。
“醒了怎麼不吭聲。”
林聞溪蹬着腳後跟撲騰了幾下還是沒能爬起來,自己埋怨自己道:“我不想擾了三娘的正事。”
沈年過去扶着他靠着床沿半坐起來,林聞溪握着沈年的右手撥開紗布看她的傷已大緻愈合,但留了一條顯眼的疤痕,一整圈像是把手掌截斷,一分為二一般。
林聞溪擡手掃視地上摞的一個個小木箱,這都是沈年剛叫人從院中搬過來的,裡面都是些林聞溪平日用的瓶瓶罐罐。
也不知道做什麼用的,就暫且堆在那,等林聞溪日後自己拾掇。
“那邊最大的那個,”林聞溪循着方向指了指,“三娘幫我搬過來。”
他低頭在箱中翻找出一個靛青的小圓盒遞給沈年,“三娘記得每日早晚在疤痕處塗上,半月之後痕迹就會慢慢變淡的。”
沈年打開聞了聞,有股清清涼涼的香味。
“等半月之後,我能下榻,就再給三娘制一盒新的,保管最後一點疤都不留。”
沈年塞了一碗鲫魚湯到林聞溪手上:“你還會做這東西?不過大夫說至少要靜養一個月,要些什麼用料待會你寫在紙上,等明日我買回來,你悶的時候剛好能打發時間。”
林聞溪歡喜點頭,他覺得總算是有點用處了。
他如今容顔尚可,六成是從他那爹爹繼承來的,四成是靠他平日裡那一盒又一盒養顔膏調養的。
他在林府的每月領的份例大半都用在這些東西上,所以對付這些傷疤倒是頗有心得。
畢竟他無依無傍,唯一還算能拿的出手的就是這張臉了,他不多在臉上花心思如何能被沈父看中,為自己謀來這樁婚事呢。
便是現在,他也覺得沈年是更愛他這副皮相多一些,在榻上沈年比起和他親吻更喜歡親他身子,也從未真正說過心悅他之類的話。
林聞溪越想越偏,臉上發紅低頭埋着臉喝湯。
這湯煲的又鮮又甜,他許久沒正經吃過一頓飯了,一大碗咽下肚沒忍住又向沈年不好意思的讨了一碗。
沈年出門直接将煲湯的小鍋端在他面前,“一碗湯而已,何須這樣小心翼翼的,你若喜歡明日我再去河裡摸兩條回來炖給你喝。”
林聞溪似乎對此饒有興趣:“三娘也會抓魚嗎?”
沈年邊回答邊坐回去忙手上的事,“我在河道上和她們學的。”
“我聽白石說摸魚很好玩,小薇常常帶着他去呢,每回都能撈上滿滿一筐在河邊烤着吃,光是想想就惬意,三娘什麼時候也能帶我去見識見識就好了。”
林聞溪的語氣像個小孩子。
“摸魚要把腳泡在河水裡一兩個時辰,你哪能受的了。”
沈年未聽見林聞溪再吱聲,偏頭看着林聞溪臉上喪氣的表情,又想了想,“蘭城山上有筍子,等你養上一個月筍也剛巧到了時節,到時候我帶着你去玩。”
林聞溪捧着碗粲然一笑:“好。”
“白石他傷的重不重?”林聞溪喝飽放下碗,忽然想起來又問沈年。
今日沈父的人闖進來的時候,全憑有白石在旁相護,他的胳膊被用木棒子打了一棍,本以為沒什麼大事,晚上才發句擡不起來,有一大塊青腫。
沈年道:“我安排了小薇與他隔個牆住照顧,休養個幾日應該就能好了。”
“三娘這月多發些工錢給他,他跟着我盡心盡力受了不少苦,銀子從我賬上出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林聞溪沒什麼朋友,眼下能與白石合得來,聽話茬平日裡兩人說了不少話,沈年替他開心笑着點頭。
“隻心煩這幾日三娘不在,我就要成日對着父親身邊的那幾個侍從了。”
“怎麼?”
“在沈府的時候我沒少在他們面前被父親訓的難堪,我還曾聽見過他們私下裡嚼舌根呢,”林聞溪邊說邊回憶,不自覺捏起了拳,“現在見父親失勢了,又撲到我臉上來巴結。”
沈年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動氣。”
林聞溪剛才就留心到了沈年身上挂着的長命鎖,聽到鈴铛輕輕的響動恍然想起來在合婚庚帖上看過的八字,再過幾日就是沈年的生辰了。
他扳着指頭思量着要送什麼生辰禮才好,難得在沈年面前安靜下來。
沈年這邊想着的也是送禮的事,她答應宋大人要登門奉上謝禮,人家定不缺什麼金銀珠寶,她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
剛才從官署回來的時候,正見到農田上有人喚着黃牛犁地,此時正值春耕的時候,田地多的人家要一連半月從早忙到天黑,趕着第一場春雨落下前将地翻好才行。
而且普通莊戶人家,家中有牛的也隻是少數,多數農戶靠的一雙手勞作,不光是犁地翻土之後還要挑水澆地,一小塊地就夠一家人忙活了。
古代靠雨水土地吃飯,沈年想着趁着修壩或可以引幾條渠過來方便灌溉,建造水車可以讓農戶省不少事。
這不光是宋昭佛所說不負皇帝所托,更能借機為百姓們謀一點福祉,她這些日子結識了不少河道上的勞工,真切體知到了文中所寫的生民疾苦這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