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厄的話,落在明秋的耳中,無異于驚雷。
且還是一連串的驚雷。
陰霾遍布的天空看不見絲毫光明,明秋等不到暴雨沖刷過後的晴天,他所能感受到的,隻有一片雷暴沖擊下坍塌的廢墟。
“原來是這樣。”
明秋神情恍惚的微微笑了一笑。他說:“原來真的是這樣。”
“什麼……?”
沉厄從未見過明秋如此的神情,他忽然感到害怕,“什麼這樣?這樣是哪一樣?……明秋?”
沉厄伸手,想要去握明秋的肩,卻是被明秋毫不留情的推開了。此刻緩過神來的明秋臉上再沒了多餘的神采,唯餘一片初見時的死寂。明秋退開一步,他冷淡的警告沉厄:“請你不要碰我。”
“我知道你很為難,但你大可以不必如此為難。”明秋平靜得近乎于冷漠的說:“從現在開始,你不必再對我的感情抱有任何負擔了,——因為我不再需要和盼望你能對我有所回饋了。”
“沉厄,我若是早知道,你直到現在還那麼愛他,”
明秋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了,他垂着眼眸靜默了片刻,方才繼續道:“我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就像是十年前一樣。十年前的我不存在于你的生命中,十年後的我,同樣不會闖進來。”
十年的歲月足夠一個稚童長成少年、青年,對于沉厄卻隻是一場漆黑的大夢。夢醒之後的沉厄仍舊對木長臻意難平,明秋一直都知道。
對此,他不覺得開心,卻可以理解,畢竟沉厄和木長臻曾經是那麼相愛的兩個人。——明秋始終天真的以為,沉厄和木長臻,他們隻是曾經相愛。
所以,明秋不介意木長臻仍然在沉厄的心中占據重要的地位,因為這“地位”或許是沉厄所有的憤懑、不解、哀愁、怨恨……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情感彙聚而成的。明秋想,所有那些屬于沉厄和木長臻的過往,他們的海誓山盟,他們的歡愉愛戀,都應該早已經伴随着那一刀,共同埋葬在了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來自于至親、至愛的匕首最為鋒利。明秋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他如果不殺了對方,那麼對方就會殺了他。這樣的教導冷血無情,而明秋一直都知道,他最大的弱點就是心不夠硬,尤其明朝一事,再次教明秋看清了自己就是“孺子不可教”,……所有這些,明秋都認了,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木長臻都已經親手殺過沉厄一次了,沉厄還能這樣深愛着他。
沉厄說,他不想找木長臻報仇,也不想要再見到木長臻,這些話明秋都可以理解,唯獨沉厄至今仍舊愛木長臻,甚至愛到無法再對其他人産生感情,這一點超出了明秋的共情範圍。
明秋擡眼,他沉靜的注視着沉厄,問他:“其實,你之前說,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木宗主了,是騙人的吧?”
沉厄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脫口而出:“沒有。”
明秋:“騙子。”
明秋冷冷的笑了笑,這一次他終于可以笃定了:“沉厄,你一直都很想要見他吧?”
“——别急着否認。放心,我不會突然‘發瘋’的。你騙我沒有意思,謊話說來說去,也不過是騙騙你自己。”
因為當愛着一個人,時時刻刻都念着對方的時候,就是會克制不住的想要能夠見到他。哪怕隻是遠遠的一眼,哪怕那一眼隻有自己知道,與對方全然無關,也還是會想要見到他,隻要知道對方安好,諸事順遂,心上懸着的石頭便就落了地,——這樣的感覺,明秋實在是太了解了。
“所以,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明秋望着沉厄的眼睛,問他:“你想見木宗主嗎,沉厄?”
沉厄:“……”
沉厄躲避着明秋的眼神,不敢去與他對視,所幸他還不算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懦夫,沉厄緊咬着牙,舌根用力到發酸,方才終于坦白說出了那個答案:“想。”
“我想見他。”
話說不出口的時候,是不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一旦開頭說出來了,便似在心中開了一道閘門,再沒什麼是好藏着的,隻恨不能一口氣全發洩出來。沉厄道:“是,我想見木長臻,很想很想。——但這也就是最近這幾日,我方才想明白的。從前我說不想見他,也不算是假話,因為我根本就不敢仔細去想。不論是他這個人本身,還是同他有關的事情,我一樣都不敢想,更加不必說是去見他了。”
“可現在,”沉厄頓了頓,仔細思量過,方道:“我發現,我不能不去見他。”
“我必須要見他一面。因為隻有我見到他了,我和他才算是結束,從此我才算解脫。否則,我最重要的東西,就始終留在了十年前,沒個交代、也沒個着落。我可以這樣稀裡糊塗一時,當然,如果我從此不再喜歡任何人,那我也不妨再稀裡糊塗一世。”
說到這裡,沉厄終于有勇氣,再一次的望向明秋,他對明秋說:“可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