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鎮是依山而建,雲陽山也不僅僅隻是一座山。雲陽山的山勢并不高,卻是綿延成片,水木豐茂,沉厄順着玉牌的指引,一路上走過了人踩出的小徑,也撥開探過了足有成人那麼高的草木從,甚至還有一次險些踩進了獵戶挖的捕獸坑……如果說,沉厄到雲陽鎮的時候,還隻是蓬頭垢面風塵仆仆,那麼現在他在山中摸爬滾打了大半天,完全已經像是個滿身泥水的野人了。
沉厄感覺自己被折騰的精疲力盡,他氣喘籲籲的靠倒在一棵老樹下休息,想着那匹被他拴在雲陽山下的馬,這幾日應該是可以自力更生的吧?
畢竟,這雲陽山附近别的沒有,就是草木多,不怕那匹馬會餓肚子。沉厄胡亂的想,沒準它在山下,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可要比跟着自己過那有一頓沒一頓,隻能啃幹草的日子強多了。
沉厄從腰上摘下水囊來,一口氣灌幹淨了裡面剩下的水,他順了會兒氣,又發了會兒呆,終于忍不住重新從懷裡掏出那塊引路玉牌來看。
這玉牌雖然會為沉厄指引方向,但在走過之前,沉厄卻并不知道路有多長,隻有在走過之後,他才能夠看見自己那些曲曲折折的行程,真是兜兜又轉轉,沉厄疲憊的抹了把臉,不知道該不該懷疑,明秋這樣設置路徑,其實是為了考驗他?
凡事一旦太容易得到,人往往就不會珍惜,所以,才需要叫他好好地吃一吃苦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沉厄忽然感覺,自己就算是爬着上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隻要明秋能覺得滿意,從此将先前那些事兒一筆勾銷,那麼他在這裡趕趕路,爬爬山,又算得了什麼呢?
相比于身體上的受罪,沉厄發現,他果然還是最恐懼于明秋這樣突然的消失。沉厄從前從沒想過,但事實卻就是如此,被人慣着是很可怕的,哪怕根本連一個月的時間都不到,但沉厄就是成功的被明秋給慣壞了。
隻要沉厄想,明秋完全可以讓他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人生活。沉厄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也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因為明秋會把所有的一切都處理妥當,——他甚至願意無條件的包容和忍受沉厄所有的糟糕情緒。
——沒有人可以抵抗身邊存在着這樣子的一個人,但同樣,将自己放置在相對卑微地位的人,總是很難被注意到和珍惜。因為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好像永遠在那裡,以至于給人一種錯覺,更加離不開的那個人是對方。
不過很顯然,那隻是一種錯覺而已。令人難以承受的現實,往往是與錯覺截然相反的。
……
溪流清澈,沉厄趴在溪邊,又捧了幾捧水喝,他饑腸辘辘,借着夕陽金紅色的光來照見溪水中的自己。沉厄沉默的與那個“野人”對視了一會兒,竟然認真的思考起了:他究竟是維持這樣的現狀,到時候能叫明秋更心軟些,還是借着這個機會,不說全身洗澡,好歹把臉打理幹淨呢?
沉厄想,明秋那樣了解他,肯定一下子就能猜到他的想法。
既然這樣的話,與其裝可憐,倒還不如盡可能的将自己打理的能看些,——畢竟任誰來說,一張幹幹淨淨的臉,總都要比“野人”瞧着讨喜。
……
雲陽山上的黃昏似乎能夠維持很長的一段時間,沉厄原以為,自己肯定要摸黑趕路了,卻沒想到,就在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晖沉沒之前,他竟然成功的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茅草屋。
建在雲陽山中,瞧起來再普通尋常不過,外頭用削尖了的木頭圍作一圈栅欄,卻并沒有落鎖,沉厄隻輕輕一推,就将它推開了。沉厄走進那小院,小心翼翼的喊:“明秋?”
無人回應。
這座茅草屋看起來結構十分簡單,滿打滿算不過是正面一間主屋,側邊一間小側室,瞧着全都不大。沉厄走近那間主屋的房門口,他也不知為何,竟然緊張的有些無所适從,手掌心裡全都是汗,沉厄下意識的吞咽了下,又局促的将自己的衣襟和衣褶盡可能的拉平,可他最後擡手想要敲門時,手仍舊在微微的發着抖。
伴随着“笃笃”的輕響,沉厄再次輕聲問道:“明秋?——你在嗎?”
“明秋?”
山林中的風将樹林的枝葉吹出簌簌的怪聲,沉厄禁不住的一晃神,他好像看見了這茅屋的木門上,有一道銀色的靈力痕迹飛快流過,——像極了某種結界的符文。
“明秋?!”
沉厄突然緊張了起來,他一用力,竟然直接将那扇木門推開了,——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這茅屋空間很小,其中陳設簡單,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叫人一目了然。側牆上開着一扇窗,窗下擺着一副簡單的木質桌椅,那桌案上筆墨紙硯被擠在一處,反而是一面蒙了布的銅鏡擺在正中,一旁牆邊立了架木櫃子,瞧起來像是衣櫃,衣櫃的旁邊與對面牆上,各架了個像是燈盞一樣的架子,可那架子上,放置着的卻是光照柔和如月輝一般的夜明珠。沉厄怔怔的轉頭,他盯着那安靜平躺在床榻上的白衣人,隻覺得就連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那是木長臻。
顧不得去想木長臻為什麼會在這裡,沉厄此刻已然全身都僵硬麻木了,他好像從頭頂到腳尖,整個人都是發冷的,仿佛被冰封住了一般的動彈不得,——身體動彈不得,大腦也同樣無法運轉。沉厄恍恍惚惚,心中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明秋他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