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厄的名字，凡是聽見的人，第一感覺大多都會覺得，它不大吉利。而沉厄上輩子之所以名聲那麼差，他合理懷疑，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沉厄”這個名字聽起來就煞氣十足，……總歸是不像個好人。

但實際上，誰都不知道，沉厄最初的名字并不叫做沉厄，沒有父母會為自己的兒子主動取這樣的一個名字。在沉厄剛出生的時候，他的名字遵照族譜，應該是從“玉”旁，叫做沉璋，然而這世上，往往總會有一些無法解釋的玄學，譬如年幼的沉璋分明沒有什麼不足，卻偏偏就是體質孱弱，白日裡略微吹吹風，當晚就能發起高熱，才一丁點大的孩子，牙都沒長齊呢，就開始喝藥。一連好幾年，治也治了、補也補了，卻就是不見成效。直到有一回，沉厄的祖父恭敬的請了一位神秘的先生來給他看病，這才知道，原來沉厄的病根，竟不是出在了身體上，而是出在了名字上。

“璋是個不錯的字，可惜好字用的不合時宜，便就成了壞事。”那先生一寸一寸的将小孩兒的骨骼按過，他道：“這世上最上乘的幾種骨相裡，有一樣是大兇之物……他的骨頭太‘硬’，用不了這樣工整的字，不如換一個，以毒攻毒，雖福禍不可避，但卻能叫他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于是，從那一天起，小小的沉璋便就改了名字，重新叫做了“沉厄”，——一個聽起來不祥，卻其實藏着他父母長輩一片苦心祝福的名字。

……

沉厄從林間撿了根長樹枝，他從腰間摸出小刀來，随意将那樹枝削了削皮，又撕了縷衣擺繞着虎口纏在手掌上，就這樣拿樹枝當拐杖，借着月光一路循着記憶下山。

木長臻就跟在他的身後，隔着數步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背着手，白衣翩然，鞋襪衣角全然不沾半點草葉污泥，木長臻悠悠的問沉厄：“你不是個迷了路的旅人嗎？”

沉厄：“是啊。不過下山我還是會的，畢竟隻要朝着一個方向走就可以了。”

木長臻：“可是天色黑了，你先前不是說，你心裡怕得很麼？”

沉厄用拐杖撥開一片纏繞的草木藤蘿，他道：“現在想想，也沒什麼好怕的。這裡的山勢平緩，看起來不像是能養的出豺狼虎豹的險山惡水。”

木長臻：“那你又為什麼一定要連夜下山呢？”

“唰”的一聲，沉厄用拐杖挑飛了一條纏繞的蛇，那蛇不大，看着應該也沒什麼毒性，所能造成的危害最多是将人絆一跤，沉厄完全可以不管它，可他現在心裡着實是煩得很，“你呢？你又為什麼一定要跟着我？”

木長臻短暫的思索了片刻，回答說：“因為我想？”

“呵。”沉厄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緩了口氣，說道：“那我也想，你管我？”

木長臻一側身，靠在了旁邊的一棵樹上，他優雅地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你自便。”

言下之意，便是沉厄走沉厄的，他跟他的，兩個人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沉厄沉默着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這樣的情況，倒是很難不讓他想起他與木長臻才剛認識的時候。木長臻當年來殺了他幾回，都沒有成功，後續便明顯不大走心，相互放水放的心知肚明，就連“跟蹤”這種行為，雙方漸漸也變得光明正大了起來。他們那時候就會這樣故意相互怼對方——

“你跟着我做什麼？”

“你走這條路，我也走這條路，我怎麼就跟着你了？”

“這世上那條路不能走？你就非得走這條路？”

“我就想這麼走，你管我做什麼？”

……

逝者如斯，不可再追。

……

沉厄總忍不住想要去摩挲手腕上，那圈掩藏在衣袖下的契文，——這已經是他現在同明秋所有的聯系了。

如果沉厄能夠修煉，可以使用靈力的話，其實有了這道契文，明秋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沉厄都能立刻定位到他的所在，偏偏他現在沒有這樣的能力。

于是便隻能夠依靠着契文所帶來的微弱感知。

明秋确實就在雲陽附近，與他的距離并不遙遠，且極大可能就在雲陽鎮中，這是沉厄到目前為止，唯一可以勉強确定的。

他被雲陽鎮門口那個等着的人給騙了！

明秋既然叫他守在那裡送東西，那麼他完成了任務時總要交差的，——沉厄現在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個傻子！他竟然蠢到會相信那塊玉佩，如果他當時就強硬些的要求那人帶他去找明秋，他現在早就可以和明秋在一起了。明秋想看日出也好，想去雍山也罷，他想做什麼都好。滄海月明，雪域極境……明秋想去哪裡都可以，沉厄願意陪着他一起，……沉厄期盼着能夠與他同行。

終于回到了牽馬的地方，沉厄的兩條腿都好像沒有什麼知覺了，他隻是麻木的在走路，木長臻淡淡道：“看來，他現在對你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