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擔任羅浮将軍已有好些年頭,具體時日,倒也未曾細算,四舍五入,也差不多千年吧。”
景元微微仰頭,緩聲說着,目光也随之落在青年的面容上。
對方突如其來的一問,他有些琢磨不透其深意。他在位的時間,又與何有所關聯?
思緒如流星般飛轉,先前躍魚話語中提及的那些人名,一一劃過景元的腦海,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心底悄然萌生。
「差不多千年」
躍魚搭在桌沿的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一股酸澀湧上眼眶。
千年時光,對于隻是短生種的應星而言,太過漫長,漫長到足以跨越生死的界限。
更不必說是身為狐人、壽命不過五百年載的白珩……
或許,就連鏡流、騰骁,乃至丹楓,都已在歲月的長河中離去。
眼睫在顫抖,景元可以清晰地瞧見青年眸底浮現出的失落與寂寥。
他不動聲色,在心中細細推敲、梳理着已知的信息,而後緩緩開口,語氣關切:“躍魚兄為何如此相問?不妨細說,在下也可盡力為你解惑。”
微低垂着眼眸,面對摯友的異世界同位體,躍魚心頭升起一股莫名沖動。
……他突然不想再掩飾。
所以……問吧,大膽地問吧。
——“景元,他們還在嗎?你知道我在說誰。”
他深知此言太過直接、魯莽,萬一這裡的人與事,與他所熟知的那個世界截然不同,那麼随之而來的麻煩,必将如潮水般源源不斷。
可…那畢竟是他的故友,哪隻有一人尚存于世,隻要他能再見上一面,無論接下來景元想讓他做什麼,即便要他付出生命的代價,他也絕不會有絲毫猶豫和拒絕。
此刻的躍魚,像是迷失于廣袤海水中那即将溺亡之人,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的浮木,心中燃燒着無法抑制的渴望,迫切地想從景元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笑容有一瞬間地凝固,震驚于青年如此直白大膽地詢問,景元沉默良久,他斟酌着開口,将白珩英勇戰死,丹楓蛻生轉世,應星淪為孽物,鏡流堕入魔陰的事情講述給躍魚。
雖對躍魚的了解尚且淺薄,但景元心知肚明,對方若真要去追尋真相,自己恐怕攔不住。
畢竟,這位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雲上五骁的友人,同他一樣擁有着巡獵的賜福與威靈。倘若是真要一戰,勝負實難預料。
聽完景元的講述,青年面上血色盡數褪去,隻餘蒼白。
“怎會……如此呢……”躍魚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向命運質問。
腦海中不斷閃過與故友相處的畫面,曾經的歡聲笑語與并肩作戰,都已成為遙不可及的過去。
“命運…當真是不公啊…”
他忽得輕笑出聲,聽入人耳卻格外令人心生寒意,似乎壓抑着巨大的痛苦與憤懑。
狐人最是怕疼,卻隻身一人與豐饒之使同歸于盡,泯于黑星;工匠一生皆願奔赴戰場斬殺孽物,卻為複活友人而沾染倏忽血肉,就此淪為不死孽物。
龍尊身負興族重責,卻造就孽龍,緻無辜生靈死傷無數,處以極刑,轉世驅逐;劍首親手斬落與好友淵源的孽龍,後知而魔陰失控,弑殺同胞……
——“那你呢,景元?”
那人在片刻的情緒崩潰後,再度恢複“冷靜”,琥珀色的金眸死死盯着自己。
景元蓦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栗,一陣寒意從脊梁骨上升起,心中的危險預警瘋狂跳動,仿在催促他趕緊逃離。
他,好像判斷失誤了。
“那你呢,景元?”躍魚又一次地重複問着。
景元沉默不語。
準确來說他不敢再多言,生怕刺激到此刻看似平靜實則隐約顯露瘋狂的人。
沒有得到景元的回答,躍魚便繼續問,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複,大有景元不說話便會一直問下去的架勢。
額頭沁出細汗,頂着青年的注視,景元隻覺得背後冰冷。
真是太不妙了,他在心裡苦笑。
像是高高壘起的積木,已搖搖欲墜,景元明白,接下來他的任何一句話都如同那最後摞上的木塊,稍有不慎,便會令這看似平衡的局面徹底崩塌,一切都将陷入混亂。
5.
所以怎麼安撫住對方緊繃到即将斷裂的神經,方是重中之重。
景元心裡苦,景元委屈,景元不說話。
就在他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打破這個困境時,房門被“咚咚”敲響,還有侍從的聲音。
“将軍大人,餐食已做好。”
有外人出現打破僵局,景元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他瞥了一眼躍魚,發現對方的眼神依舊緊緊鎖在自己身上,似乎并未因侍從的聲音而有絲毫分神。
“進來吧。”景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朝門外說道。
房門被推開,端盤子的侍從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将軍大人。”
侍從恭恭敬敬地朝着景元行了一禮,随後将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躬身退出房間。
房間裡再次隻剩下景元和躍魚兩人,氣氛緊張不變。
“躍魚兄,先用餐吧。”景元避之不談,試圖轉移話題,以及青年的注意力。
看出景元逃避想法的躍魚回以沉默,良久到景元都産生一種馬上想逃離的想法後,才拿起木筷,擡手夾菜,無聲地進食。
他隻是想問問景元累不累。
一個人堅持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