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辭舊迎新的氣氛浩浩蕩蕩的走來，在日複一日的菜米油鹽中隐匿而去，合家歡喜的歡愉日趨歸于平淡。

積雪化凍，對于流浪動物來說，仿佛最難捱的日子遠去重獲了新生。小時候寫作文總會描寫春天的萬物複蘇，可我卻最不喜歡春天，複蘇的不止是萬物的生機，還有心氣的浮躁和病情的反複。

春天是抑郁症等精神疾病複發的季節，何書韫有三次自殺都是在春天。

而我也在這個讨人厭的季節裡猝不及防的見到了讨厭的人。

知行校内，程祁接完電話不過十分鐘，我就在校長辦公室見到了孫旭。他并沒有認出來我，還以為我是程祁的研究生同學，哪怕程祁介紹，哪怕我做好心理準備見到他，他仍舊将我忘的一幹二淨。

那一刻，我幾乎沒有任何理由和證據的無端确定，孫旭在知行任教那幾年裡，學生自殺率上漲的原因一定和他有關系。何書韫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我腦海中蓦地鑽過剛才見到的那個被欺負的男生的身影……

我被迫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見到孫旭，我以為我見到他會和第一次偶遇那樣激動，可事實上我自己的反應遠超我的想象，或許為了今天的見面，我早已做好了長足的準備，或許……我早就知道我們遲早會見面的。

我坐在窗邊，隔着餐桌，看着坐在對面即使保養很好也掩不住雙鬓發白的孫旭。他正在點餐，程祁去衛生間還沒有回來。

不得不承認，孫旭經過年深日久的洗禮，待人接物還是有那麼一套假模假樣。他對侍應生禮貌有加，舉手投足間都蘊含着上位者的氣質，那股子陰狠似乎隻是他上輩子做的孽留下的禍根，就此時此刻來說，很難不讓人信服他成功人士下的金玉其外。

我不肯放過每一個細節，描皮摹骨的在他臉上細究起來，不肯放過任何一塊肌肉的惺惺作态。

程祁的手從我後面繞出來，我适時的斂下眼睛，沒有再直勾勾的盯着孫旭。

程祁接過侍應生手中的菜單，續點了兩道甜品，繼而在我身旁坐下。

在知行介紹後，孫旭對我有了個簡單的認識，他仿佛第一次見到我似的平和近人沒有架子。縱使我旁敲側擊的試探，也看不出來他記得我，同時不記得的還有前幾個月在上封時的偶遇。

孫旭和程祁簡單提了兩句關于程祁升博的事情，程祁似乎并沒有那麼熱情的回應。

這期間，程祁在一旁謙虛的斟酒布菜，他熟悉孫旭的所有口味，相處模式也是外人看不出的親昵。

“羅弋現在就讀北緯？”

我點頭說是，留意到孫旭的視線落在程祁為我倒水的動作上，“女孩子學個藝術挺好的，也算個不錯的出路。”

不知道是不是我對孫旭這個人過于厭惡，他說的每一句話在我看來都含有意味不明的諷刺，沒做過他的學生還真是聽不懂他的不屑。我維持着周到和體面，尚未開口，程祁先一步說：“除了美術，阿弋還主修設計，以全國第一的成績考進美院的。”

程祁在孫旭面前，似乎總想在言語上将我托的更高，我不喜歡他拿着我的成績表彰一樣遞給孫旭看，好像他比我更需要得到孫旭的認可。

可我羅弋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得到孫旭的認可。

我思量着伸手去夠水杯，程祁比我更快的橫出半隻手臂，将面前冒着熱氣的水杯輕輕推遠了些。

“燙。”

這家西餐廳不提供熱水，是程祁堅持找前台燒的，因此倒出來的水還冒煙也不奇怪。我沒在意這個細節，卻發現孫旭的眼神因為程祁這個推杯子的動作而有了變動。

孫旭舉起酒杯淺酌一口，我恍然覺得他手中的紅酒像是一杯毒蛇，蜿蜒在孫旭肩旁，随時等待主人一聲令下。他藏着笑意的眼睛裡是不動聲色的探究。

“畢業後打算怎麼發展，什麼時候開始實習啊？”

即使臨淵對視，我也保持着淡淡的笑容，“還沒想好。”

果然，此話一出，我就在孫旭眼中看到了不易覺察的不滿。

隻那一眼，我就知道什麼叫做本性難移。

“我這邊有一些和你專業相關的幾個趁手的項目，你感興趣的話可以考慮一下。”

孫旭說的話是滴水不漏的，我自然不願意承他的情，十分不給面子的當場拒了：“我打算接管家裡的公司，學着入手做生意。”

即使名校畢業，畢業後失業人群也不在少數。孫旭顯然比我于這一點上更加清楚，不過在他眼裡路都是闖出來的，苦讀十幾年書上了名校又如何，孫旭一向看不上胸無大志的人，可我知曉，他更加看不上的是那些家境優渥一早就服務于家族企業的富二代們。

這些家境優渥家裡鋪路的學生不會服從于他的管教，不服從管教也就不會聆聽他的教誨，不僅如此，這些人家庭背景涉及的錢權都是他敢怒不敢言的觸不可及。

孫旭一個草根出身，憑着過人的智商和先天的理科天賦，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三線城市走到如今的地位，是所有刻苦讀書寒門子弟的标杆。既是标杆，身後自然一群擁護者，擁護的不僅是那點天賦異禀和卓絕地位，還有不為人知的淺薄的偏私心理。

擁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意味着站隊，而對立面就是我們這些從出生就擁有他們摸爬滾打半生得來的東西。

嫉恨是人性，也是本能。

我從來不敢美化上學時期，較之何書韫，孫旭對我的“寬容”。

那是時刻準備着撕咬我脆弱脖頸的毒蛇，隻要流露出一點失勢，何書韫就是前車之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