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傍晚5點48分,哥譚·阿卡姆騎士安全屋
當“小醜”這個單詞闖進阿卡姆騎士的耳朵裡的時候,一陣持續而尖銳的鳴叫就接管了他聽到的一切。
什麼叫做“同小醜一起活在這個世上”?
什麼叫做“一個時刻活在幻覺中的小醜”?
什麼叫做“下一秒就會變成小醜”?
那些語句在腦海中被拉長成為一道高分貝的泣音,然後傑森意識到那是從他自己嘴裡發出來的尖叫。
小醜瘋狂的笑聲和幻覺中的虐打開始重演。
這是什麼?
這是他每天經曆的事情,原來是叫做“小醜病毒”嗎?
……
騎士在安全屋中開槍。他的本意是打碎那個冒出僞善聲音的播放器,然後在劇痛中震顫的手讓他無法瞄準或者穩定地扣動扳機。一串子彈嵌進了操作台上方的液晶屏裡,爆裂的屏幕并不影響相隔甚遠的音頻播放器,瞬間射空的彈夾讓阿卡姆騎士被恐慌攫住心跳。
在交鋒的最初就射光子彈,失去一項助力,這有悖于斯萊德·威爾遜的教導。
但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
他的手指粘在扳機上,死死一扣到底。在火硝與機械構件混合燃燒的刺鼻氣味之中,那個聲音仍在繼續。
隔着頭盔,阿卡姆騎士無法聞到明顯的焦糊味,濾網替他隔絕了幾乎一切有害人體的化學成分,而他的左耳也接近全聾,一直是科技幫助他放大、收集各類有用無用的音頻情報。
現在他痛恨這個頭盔,痛恨這種幫助他與世界保持聯系的科技,因為他能夠聽到自己日夜籌謀着想要折磨并殺死的那個聲音,在喋喋不休地提到另一個早該被焚毀、被屠滅,卻陰魂不散的地獄來客。
……
阿卡姆騎士粗暴地把頭盔拆卸下來,一種伴随他監禁生涯後半部分的熟悉的模糊接管了一切。他屏蔽了左側、隻剩下右側,這讓他能夠在窒息的光景下短暫偷一口氣。
“……現在你不用擔心他從地獄裡返回了,因為我親手殺了他,傑森。也許……這能讓你高興一點。”
就算隻有一隻耳朵能夠正常工作,那聲音也沒有……
好吧,模糊是模糊了,隻是這句話威力甚大。騎士摘掉頭盔輔助裝置的舉動,反而讓它成了一支先行穿過右耳,擊破腦髓,再從左側太陽穴橫貫而出的利箭。
我很高興。
傑森在心裡默念。
我應該高興的。
他從喉嚨裡自發地冒出一連串怪裡怪氣的啼泣,難聽得很,像是哥譚街頭呼朋喚友的野狗。
……
【刺客聯盟·中東基地】
刺客們接到命令,打算再一次嘗試着用聖泉濯洗那具竊來的屍體。
男人的身體已然被修複得臻于完美。青春與矯健躍然其上。渾然天成的機理,伴随着神賜之手鑿刻而出的肌肉輪廓。在全然放松的情形之下,那種伴随着他每一次呼吸而流淌其中的、靜靜蟄伏的力量,足以點燃每一個觀者的狂熱。
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拉薩路池的洗禮之下脫胎換骨。
這就是叫人類自誕生文明以來從未停止渴求的神迹。一汪能夠起死回生、返老還童的聖泉。這天降的恩典竟不能叫受賜者生出一絲對人世的留戀,實在是奇哉怪也。
“再試一次。”塔利亞說,“濯洗的同時給他戴上往生枷。”
她有預感這一次會成功。
……
6月16日,深夜1點17分,哥譚·阿卡姆騎士安全屋
“你好,傑森。”
“Uh.”
那是一聲很短促的歎息。
“我還沒有面對面地見過你。”
“我反複思量過,用這種方法同你産生聯系的後果。你憎恨着這個聲音,而我。我自認為善于變通,卻在某些時候也是頑固不化的。我當然可以學習那些變聲的技巧,規避我們本可以規避的沖突,讓你好受一些。可我不想。”
“我可以在其他地方妥協,但這是我最自然的聲音,我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自帶的、無法改變的特征。如果考慮變聲器的話,首先要說明的是,我的電腦水平非常白癡:我隻會下載那些網友們做出來惡搞用的變聲軟件。我猜你不想聽到一個太監在音響裡對你叽叽歪歪吧?”
“抱歉,我沒有侮辱太監的意思,隻是打個比方。”
“我知道你們被教授了什麼樣的抗審訊技巧。在被敵人抓住的時候不停地說話,做出回應,拖延時間。這使你痛苦。”
“所以這一次,由我來說。”
“你可以保有随心所欲的安靜。”
“你不需要回應,不需要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你感到不爽的時候可以直接關掉這個音頻,我随時能夠被打斷,我隻是一盒磁帶,除了被你選擇播放,或者被你關閉,被你直接銷毀——這些都是你的權利,而我毫無反抗的餘地。”
“你能夠掌控我。”
“你是這段聲音的支配者。”
“你是自由的。”
……
“我希望這能夠疏導你的怒火。一個人呆着是很難控制自己不鑽牛角尖的。閱讀也是一種單方面的傾聽。在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我迫切渴望有誰能夠給予我一點指引,哪怕是毫不相關的些許碎片,也能夠使我從迷障之中暫時地脫離,享受一會兒那些斑斓的、不屬于我的奇異人生。”
“就像是溺亡過程中的渡氣那樣可貴。”
“現在我想要同你分享這樣的一條岔道。當你走投無路、在命運的鐵壁之前撞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你能夠意識到,這世上還有别人在為這樣那樣的厄運纏鬥一生,有的活了有的死着,有的赢了有的輸着。
“你的質問,有人問過。”
“你的長笑長哭……”
“有人應和。”
……
“你是一個偉大的、獨一無二的戰士。”
“但是你并不孤獨。”
“我會一直在這裡。”
……
“我不想說,‘你要’(should)聽我的,‘你應當’做什麼不做什麼。我隻是…單方面地抱以微渺的希望,我希望這樣做能夠帶來一個好一點的結果。”
“什麼是好?”
“你感覺好一點了嗎?哪怕是,幾個小時之中的一秒兩秒,隻言片語,就像……驚鴻一瞥(a shot in the dark),能夠被你接收到。希望你感覺……好一點(better),這一刻比上一刻要更好,這一天比過去的某一天要更好。
“就是這樣。”
“我需要聲明的就是這些。我會考慮得盡量全面,與此同時,我不會在一些事實上遷就你。我會提到我自己,我會提到你的名字,傑森。我會提到阿爾弗雷德,迪克,提姆,還有布魯斯。要是你覺得提到這些真實的名字或者與你關聯密切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是在傷害你……
“假如這讓你無法忍受,那并不是我的問題,也不是你的問題,那隻是,隻是我們需要共同面對的一項等待處理、并且一定可以被成功處理的待辦事項。”
“那麼,讓我們先嘗試着邁出第一步。”
“我不敢光明正大地詢問布魯斯關于你的事情。他嚴密守護着關于你的一切回憶,我的天哪,那樣子簡直活像一條看守寶藏的巨龍,誰敢多嘴一句就會被他噴出的高溫龍炎燒死。”
“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教過你這個。”
“第一步,我想要教你冥想。”
【刺客聯盟·中東基地】
一雙眼睛在輕輕蕩漾的一池濃綠之中驟然圓睜。
男人猛地掙紮起來,無價的池水被毫不在意地拍擊着,冰冷黏膩的綠色飛濺到石壁上。
在短暫的怔忡之後,他不得要領地開始撕扯自己頭上戴着的奇怪儀器,一種無法言喻的不适感驅使着他使用暴力開始把那接着長線的金屬制品往石闆上砸。
連同他自己的腦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