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21點30分
【哥譚·阿卡姆騎士安全屋】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暮年者應當在白晝将盡之時燃燒咆哮;)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
【刺客聯盟·中東基地】
達米安·奧古把自己吊在一根特質的橫梁上。
這是他接受懲罰的第三個小時。滾燙的蒸汽打在這具七歲的人類幼崽的身體表面,那些摻雜了草藥、工業化合物以及巫術産物的邪惡因子能夠讓他的骨骼和肌肉達到非人的強度,同時也帶來無與倫比的疼痛。達米安對此同時感到作嘔與安心的習慣。
他這具身體靠着重重手段被催熟到了7歲,而他實際上誕生還不到4年。知識與武技的灌輸充斥了達米安擁有自我意識以來的每一天,而殺戮與鮮血是永恒的背景音。
他接收懲罰是因為他失态了。那個克隆體挑起了他久違的危機感,在壓力的驅使下,達米安·奧古懷抱着不切實際的自我定位與幻想,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稱呼偉大的刺客聯盟首領為“媽媽”。他妄想着借此能夠得到一絲源于血脈的關注,僅僅是關注,也許是一瞥,那也足夠。
達米安賭輸了,一敗塗地。
失敗者理應接受首領布置的任何懲罰。
……
男孩的鮮血與汗水混合着滴落在燃燒的藤草之中。他仍然自虐般地回憶着那一幕,那個獨一無二的克隆體。達米安見過很多這種産物,那些嬰孩沒有一個能夠成為達米安,因為他們都無一例外地死在了他的武士刀下。
他從無數次的厮殺中活下來,才擁有了一個名字。
那個連話都不會說的殘次品呢?
就因為那是來自于他父本的克隆體,就因為刺客聯盟沒法制造出如此完美的成年軀體,他生來就是……
他生來就是獨一無二!
憑什麼?
一個連殺人都要猶豫良久的廢物。
區區20分鐘,在一段根本沒法稱作“試煉”而隻是玩耍的胡鬧之後,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一個名字。
唯一令達米安有所寬慰的是那個克隆體名字的含義。
泰瓦爾是劍,而達米安才是生來就應當征服世界的執劍之王。
……
克隆體毫無所覺地在房間裡睡大覺。
他好像很久沒睡了一樣,格外貪戀床鋪。
這時候尚屬白晝,白晝比夜晚更令人感到安全,所以他整夜冥想,而在白晝裡時不時地陷入真正的沉睡。他沒有關門鎖門的意識,也知道有不速之客在或明或暗地窺伺。
克隆體不在乎這個,這些有趣的變化都是無聊生活的調劑,因為他很快就玩膩了那個啪嗒啪嗒能夠讓整間屋子變亮或者變暗的按鈕,開始用茶杯玩抛抛球。他試過走出這個庭院,無一例外都被攔下了。
他有嘗試硬闖,但是很快就受傷,而在那個奇怪的池子之外,傷口會持續存在。
克隆體立刻慫了,再也沒給自己找過麻煩。
汲取教訓,回避疼痛,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之一。
隻有第一個晚上他被一群人摁着檢查了一通,當然他不知道那是檢查,隻覺得繁瑣。那之後就是持續的冷落,直到第三天,把他單獨“放置”的實驗和觀察才告一段落。有個和他裝束略有區别的刺客門徒過來和他交流,打斷了這家夥自得其樂的又一天。
“泰瓦爾。”那個高階門徒說。克隆體認出了她,一個熟人,當初引導他來到這裡的熟人。于是他很高興地沖她揮手,露出一嘴白牙。
“泰瓦爾!”高階門徒不為所動。
克隆體扭過頭,左看右看,發現沒什麼别人,于是他聰明地指了指自己,張嘴想要模仿對方的發音,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沒錯。泰瓦爾是你的名字。”他的引路人皺了皺眉說。這種情況并不罕見。拉薩路池的效果會讓人發瘋,而“往生枷”則負責讓人的腦海一片空白,有些人就是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找回發聲技巧。
隻要不影響訓練,就無所謂。武器隻需要服從命令,交流本非他們的天職。
……
【21點31分,哥譚·阿卡姆騎士安全屋】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
(雖然智者在臨終時懂得黑暗的真确,)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ning they”
(是因為他們的話語沒有迸發出閃電,他們——)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也并不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Good men, the last wave by, crying how bright”
(善良的人,待最後一浪過去,悲鳴着他們脆弱的善行)
“Their frail deeds might have danced in a green bay,”
(本當如此灼灼地跳蕩,在翠色海灣,)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歇。)
……
騎士花了一個下午搬家。
其實他隻用了很少一點時間打包行李,銷毀某些必要的文件和無法拆卸的電子産品,畢竟那隻是個使用時間相對來說要久一點的安全屋,而不是個居所。他的時間主要花費在給新房子除塵以及強化反追蹤措施上。
阿卡姆騎士被那兩盤磁帶打亂了節奏,一整夜。騎士在第二天午間清醒過來的時候就開始為自己的大意懊惱不已。除了蝙蝠俠,還有誰能是送信人?這間安全屋不能再用了,不過他還是會來轉轉的,偶爾。
他已經掉進這個陷阱裡了。
這同樣是叫人無可奈何的陽謀。
傑森把頭盔擱到桌上。除了頭盔,他沒有拆卸身體其他部位的盔甲。第三盒磁帶上寫着它的編号是2,,括号,順序為3。阿卡姆騎士不介意像冥想訓練課一樣用以壯大自身實力的技巧傳授,即使磁帶裡的人用他覺得最惡心的聲音說着最惡心的話。
他措不及防地聽到了一首詩。
……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由英國詩人狄蘭·托馬斯創作于20世紀中期。這首詩飽含的情感相當決絕,充滿着人類面對已知的悲劇而一往無前的勇烈。我不是很想把它放在這麼前面,因為它的延伸實在是太有深意,太過充滿一種對你我、對現實生活的完美而巧合的隐喻了。”
“我原本的安排是那些描繪自然風光的名著。對于自然的歌詠是比較好的緩沖,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那麼适合放在緊接着第一課之後的位置。要是我想激進一點兒,我就會給你讀《約翰·克裡斯朵夫》,那裡頭展現閃電、雨水與在暴風雨中隆隆震顫的窗玻璃的畫面能夠叫人屏住呼吸,而主角早期的黃金歲月,屬于男孩之間甜蜜而憂郁的青春感情,輔以後期紛亂龐雜的命運支線,激情與鬥争,妥協與消沉……前半生斑斓跌宕,終究是鏡花水月、夢碎一場。所謂‘清明高遠’的境界,大概隻是老人年紀到了,而臣服于現世的蒼白無力罷。”
“這是我的片面之詞,以及廢稿的某一節。”
“要是我想優柔點兒,我就給你讀單純靜美的《瓦爾登湖》。這本書在我的家鄉被作為小學或者初中孩子的必讀物,而我那時對它無聊情節和大段大段景物描寫不屑一顧,直到18歲的時候,我在高年級的課本上與它重逢。沉溺于一片我從未見過、并且确信一生都無法見到一次的湖泊,那是一個可憐的學生在繁重課業間歇僅存的娛樂和放松……之一,哈。”
“最後我選定了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作者對自然風光的描寫多到令人發指,刻薄地說,這些與主線毫不相幹的廢話簡直可以和《巴黎聖母院》中滿篇滿篇的教堂建築風格白描相媲美,但是我們确實能夠從中品讀到他毫無掩飾的熱愛,對樹林和草原,落日與歌聲,貧瘠的農田與掙紮的奴者的悲歌。
“他以愛着那土地直擊人心的壯美同等的熱烈,愛着她流膿的瘡疤。”
……
獵人筆記。當然。
傑森都快記不起來了,直到他聽到這一句話。
離他上一次接觸這些純粹的文學……多少年了?文學是一個笑話。阿卡姆騎士不讀閑書,他沒空。他馬不停蹄地安排他的殺人計劃,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用來提升自己戰鬥方向上的實力。化學,物理學,生物醫學,藥理,地理,心理學……這些方面的知識哪怕再冷僻,也會有被使用的可能,而文學是垃圾中的垃圾——
對于一個偏執狂瘋子來說是這樣的。
哦,他忽略了一點。那些著作唯一的用處,也許就是提供一點幽默和殺人時吞吐台詞的藝術性,騎士這麼想。他為自己陡然冒出的貧嘴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