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三個釣魚佬各自提着一上午的收獲回到營地。彼時燒烤架上的食物已經烤完好幾輪,梅觀塵與範殊臣各站一個燒烤架,動作娴熟地給烤肉塗醬撒孜然,沈瑰和魏清茹兩人各一把烤肉串,悠哉悠哉坐在戶外遮陽傘一邊看肥皂劇,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吐槽這個月遇到的下頭男。
李安衾帶着一蹦一跳的小奶娃們和機器人小禮“滿載而歸”,小朋友們不僅堆成了一個漂亮的大沙堡,而且還抓了不少奇形怪狀的昆蟲。當親生女兒徒手将斷成兩截的蚯蚓舉到公主殿下面前時,李安衾往日的雲淡風輕終于有了一絲裂痕。
“媽媽,自然課老師說的果然是真的!蚯蚓斷成兩截之後居然還能動诶!”
一旁的梅綏則向她喜歡的漂亮阿姨獻上了一隻毛毛蟲:“阿姨,你看它肥嘟嘟的,多可愛!我們老師還說,毛毛蟲長大了會變成漂亮的蝴蝶。”
小禮聽罷則在一旁細心的為小朋友們和大人科普昆蟲學知識:“蚯蚓,環節動物,無骨骼。通過體壁呼吸,分解有機物改良土壤,促進植物生長。蝴蝶,鱗翅目,完全變态昆蟲。幼蟲啃食植物,成蟲虹吸式口器吸食花蜜,幫助植物授粉。”
李安衾默默退了半步,随後半蹲下來認真地看着兩崽一球輕聲細語地問道:“放生它們,好嗎?”
“不要。”
李未晞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媽媽,而欣賞到阿姨清豔昳麗的面容的梅綏小朋友則紅着臉說:“那……好吧。”
李未晞聽罷一臉詫異,扯着小姐姐的袖子問道:“阿綏姐姐,你不是說要把它們帶回家讓梅叔叔他們陪你做昆蟲标本嗎?”
李安衾聽罷面上溫柔依舊,内心已然波瀾萬丈。
她果然做不了完美媽媽。
要是女兒把那群昆蟲帶回家央着陸詢舟陪她做标本,那麼小山将得到戒欲三個月的獎勵。哪怕事後愛人洗上一百遍、一千遍的手,她也絕對無法接受陸詢舟的手碰了蟲子後晚上又要碰她的事實。
可李安衾又于心不忍,不願看到兩個小朋友将半天的努力付之東流後失落的神情,一個是親生女兒,一個是前世養女,無論如何她都想盡力做一個不掃興的大人。
于是她改口道:“你們留一隻當紀念吧。”
“好!”兩個奶團子和球形機器人不約而同地大聲同意道。
“不要大聲喧嘩。”
她們瞬間輕下聲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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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素食主義的妻子,陸詢舟當初準備食材時特地為李安衾備了一份素食燒烤套餐,其中有玉米、茄子、蘑菇、土豆等一系列熱量不算低的食物——陸詢舟存了私心,她的姐姐太瘦了,雖然肉都長在了女性引以為傲的地方,但是每天這麼清淡地吃下去終歸不好。
普通男女聚會最後總免不了淪為各聊各的現場,男人們通常大談股票、皇馬、NBA、政治時事,一個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女人們則湊在一起蛐蛐某個衆矢之的,聊聊自己的近況和娛樂八卦、美妝穿搭什麼的,有孩子的還會互相分享育兒經驗,是其樂融融的girl時光。但是陸詢舟的朋友們不一樣,大家身上都有着一種共同的可貴特質——成年人的孩子氣,這并不是說大家都是幼稚的人,隻是大家都心底都留着一片赤誠給予非名利類的東西。
午餐時間,大家圍坐在大型的戶外遮陽傘下,範殊臣開了一大瓶汽水,然後親手斟滿每個人的紙杯,魏清茹将陸詢舟給老婆準備好的素食烤好後動作麻利地将它們盛在瓷盤裡遞給李安衾。
“照看了一上午的小崽崽們,妹妻辛苦啦!”
衆人聽罷皆是笑着附和道:“妹妻辛苦啦!”
李安衾淡淡地撩起耳邊的碎發,柔聲道:“不辛苦的,小朋友們也很可愛。”
範羅赫一拍腦袋:“哎呀,妹妻你還沒進群吧,我拉你進去。”
“叮咚”一聲,群主沈瑰立馬同意了李安衾的入群申請,放下手機,沈二小姐朝不遠處的女人漾出一個陽光明媚的笑容:“歡迎妹妻加入!你要是想聽陸詢舟的八卦盡管問我們提問,我們事後絕對保密。”
沈奢推推眼鏡,笑着拍拍妹妹的肩膀:“你就不怕陸詢舟事後清算你啊?”
“她不敢,因為到時候妹妻肯定向着我呀~”
接下來的時間裡,沈瑰等一衆損友将陸詢舟大學時期的“光榮事迹”向李安衾透露得一幹二淨,大到開學典禮上作為優秀學生緻辭,小到被多少個女生表白,全都被李安衾知悉了個徹徹底底。
“話說回來,妹妻你和詢舟是怎麼認識的?”沈瑰好奇地問道。
話音剛落,在場的年輕人們幾乎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八卦的神色。
畢竟親生女兒的年齡擺在那裡,陸詢舟最初為了向外界解釋突如其來的妻女,于是編了一個邏輯缜密的謊言,大抵便是一個關于十九歲少女救贖失憶黑戶女子的狗血故事,其中各類情節已不必贅述,反正陸詢舟再怎麼亂編,親子鑒定的結果擺在那,别人就算不信也得信。
除了卿許晏和梅觀塵知道這個荒謬的真相以外,所有人雖然對于故事的真實性存疑,但還是不得不屈服于事實。李家的那幾位自然也不信,但李安衾回家後也沒有多說什麼。直覺敏銳的公主殿下察覺到了什麼,似乎從某日開始,她在這個世界的家人好像都相信了這個謊言。
聯系到之前發覺到的這個世界與前世的變動,于是李安衾突發奇想,按着陸詢舟編的謊言查了一遍,卻不可思議地發現謊言中的一切,包括出租屋、消費記錄等等證據居然都真實地存在。她又試探了一遍陸詢舟,面對心思淺的愛人,她輕而易舉地就察覺到陸詢舟對于這些事情根本就不知情,她至今仍然以為自己編的故事天衣無縫。
于是李安衾向她瞞下了一切。
短短幾秒内,女人的思緒排山倒海而來,這邊梅觀塵見局勢不對便立馬替李安衾開脫,手法高明地轉移了聚會的話題。
飯後,衆人收拾好回到各自的帳篷,李未晞給陸詢舟和陳姨各打了一次電話後便去外頭的行李箱裡拿東西,順帶将關機的小禮拿去充電。回到帳篷裡時李未晞正在偷偷玩平闆,女人收了小小奶娃的電子産品,讓她乖乖換完衣服去午睡,而她則取出早上出門前備好的另一套衣物準備換上。
小奶娃三下五除二地換好衣服,之後李安衾讓女兒鑽到被子裡遮住眼睛,因為媽媽要開始換衣服了。
被子裡隆起了一個小山包,團子一邊耐心等待媽媽換衣服,一邊純真地問:“都是女生,媽媽為什麼不給我看呢?媽媽有的,未晞也有。”
李安衾褪去上身墨綠色襯衫,文I胸下盡是不可描述的痕迹,她自然不能告訴女兒,自己昨夜被溫潤如玉的媽咪弄得渾身是“傷”。
她一面淡定地為自己塗藥,一面柔聲回答女兒:“等晞晞長大了就知道了。”
“又是長大!我好想快快長大,這樣我就什麼都知道了。”
花I心至今還有點腫,清涼的藥膏覆上時李安衾輕輕咬着唇,她感受到了一點火辣的痛感。臀肉也被打腫了,後面酸酸的,雖然已經沒有早上剛起來時那麼嚴重,但還是帶着事後的餘韻。
“嗯。晞晞會明白的。”
李安衾換完幹淨的衣物後掀起了女兒身上的被子。
剛剛還在幻想自己在深海潛水的李未晞小朋友瞬間被帶回現實世界,但媽寶女很快就撲到媽媽的懷中,一邊蹭着軟糯,一邊與媽媽親親。
“媽媽身上有媽媽的味道,好香。晞晞好喜歡媽媽~長大想嫁給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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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家的路上,李安衾連續給陸詢舟發了好幾條消息,但都沒有得到回複。按理來說,陸詢舟中午就已經離開天盛了,這個點不至于還在開會。以往小山對于姐姐的消息永遠都是做到第一時間及時回複,今日她一反常态的表現倒令李安衾感到幾分古怪。
是有驚喜嗎?還是在搞惡作劇?
後者可能性不大,陸詢舟性子成熟穩重,斷不會這麼行事,如此看來大抵是前者——而且陸詢舟有前科,之前晞晞過五歲生日時小山也是白天故作冷淡,實際上在偷偷忙着給母女二人一個大驚喜。
李安衾自以為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最合适的說法,可心裡那股不好的預感還是愈發濃厚。在到家以後,當公主殿下發現家中空無一人時,這種不好的預感達到了頂峰。
給那人打電話仍然是“忙碌未接”的狀态,保姆張媽也說自早上陸小姐人出門以後便再也沒回來。
“晞晞,你先去吃飯,媽媽……還有點事要處理。”
偌大安靜的書房内,李安衾給沈瑰他們打完電話,态度嚴肅地确認陸詢舟沒有到任何人那裡後,她不得已打開手機上私人安裝的監視軟件查看陸詢舟的定位。
李安衾承認,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一直都保持着屢教不改的本性。當對一個人的偏執已經深入骨髓時再多的口頭承諾都是徒勞無功,她一面渴望着主人能為她戴上鐐铐,一面又将滔天的占有欲隐匿在溫柔包容的外表之下 。
陸詢舟的手機定位顯示她就在單元樓門口,并且保持長時間未動的情況,李安衾從書房的落地窗往下望去,單元樓門口空無一人,隻有——邊上的垃圾桶令李安衾的眸色一暗。
最終,她将電話打給了還在監察部加班的卿許晏。
“她早上出門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電話那頭,卿許晏翻文件的手一頓
“也沒有任何報備,發微信、打電話都不回,我問了她的那群朋友,回答也是沒去朋友家。”
卿許晏清楚,她的侄女并不會無緣無故地搞失聯。短短幾秒内,她的腦海中閃過各種可能性,落馬官員要挾、台I灣間I諜綁架、美I國I特I務綁架、李家仇家動手……
在中國法律中,并沒有關于領導家屬可以配備警衛員的明确規定,而且卿許晏既不是華為那種大廠的老總[一],也非領導層的核心人員,她隻是個管監察的正部級。何況自侄女被她領回來後的二十多年裡一家子都平平安安地過到現在,不想有朝一日陸詢舟突然失蹤——不,必須趕緊報案了,趕在搶救人質的黃金時間用完之前得知陸詢舟的下落。
“報警。剩下的交給我來處理。”
明面上國法面前人人平等,然而在這個人情社會,卿許晏縱使清正廉潔,亦免不了一些能坐到這個位子上的圓滑事故。她當場從桌面上整好的紙堆中找出幾份要送往公安I部辦公室的文件,而後又叮囑了秘書幾句,随後讓她立馬将文件拿到公安I部辦公室去。
家事再怎麼緊急亦不能放在人民的事前,方才的舉動已經是她做出的最大讓步,剩下的煎熬時間裡,卿許晏再次拿起鋼筆強行将注意力拉回公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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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詢舟意識混沌間聽見有人在她耳邊哼唱着什麼,聲音逐漸清晰,令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熟悉如故人之音,喚起了她内心的波瀾,陌生因許久未聞,再入耳已是千秋之後。
女人柔婉缱绻地唱道:
瓜洲渡口柳絲長
拍舷問舟郎:
“前村酒旗斜陽裡,
幾錢沽得晚風香?”
笑指煙波上
蘆花白處安衾鄉
忽聞菱歌轉柔腸
恍見少年狂
一篙撐碎星河影
世事如潮月如霜
酒醒沙鷗散
秋涼吹夢過橫塘。
“不不不,你這不算好。”一老翁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你且聽我唱來。”
開頭先是一陣抑揚頓挫的吟哦,随後虛空中響起洪亮悲怆的歌聲:
十八年來宋天子
一夕嗚呼黃粱夢
古來春秋多荒唐
帝王有仁無間冷
生時過客死亦歸
萬物皆作萬古塵
為贖非過赴來生
二十三載謝君恩
山老江竭離别日
崖上王侯罰命人
咦!
世事難了,三千愁長
今日方知——
都付“錯”字中!
好生熟悉的曲調和歌詞,陸詢舟想,下一秒滔天的窒息感襲來,她猶如身陷深海的溺水者,在瀕臨死亡之際被一股強有力的力量從絕望的大海深處拉出,新鮮空氣湧入胸腔,她終于得以重獲新生。
“Ченчэньдавноневид……елись。”
(辰辰,好久……不見)
又是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陸詢舟猛然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類似于繭的封閉容器内,周遭一切幾乎都是冰冷的,唯有面前那塊光滑的玻璃可以使她看見外面的情況。
容器外是一張漂亮的屬于女性的面龐。
那雙碧色的瞳仁中包含着溫柔憐愛,女人的五官深邃而優越,陸詢舟的意識再次陷入混沌,于是她昏睡過去,在深淵中漫長的墜落,最終落入一個新的世界——
“阿母,你們和好了嗎?”
李未晞一臉認真地湊上前來,對面的李安衾餘愠未消,可看到古靈精怪的女兒扒拉着陸詢舟詢問時終是被這母女倆逗笑了。
阿娘笑了,那絕對就是和好了呀。
“你們就是和好了。阿娘都笑了!”
不知為何走了一瞬神的陸詢舟突然緩過來,她寵溺地看着眼前的豆蔻少女,食指在女兒光潔的額頭上戳了戳:“你呀你。”
她擡眸看向對面淺呷龍井的李安衾,語氣一如既往得溫和:“想吃櫻桃酥嗎?我現在去做。”
她已經将李安衾飲食習慣爛熟于心,清淡寡欲,厭肉諱腥,不求完全飽腹,隻願油水越少越好,唯一喜好的甜味食物是櫻桃與其做成的各類美食,但即使是喜好的食物,她每個月還是會限量攝入,仿佛生怕對一種食物有了戒不掉的瘾一般。
“不敢勞煩詢舟費力。”
李安衾語氣清清淡淡的,縱使公主殿下面上不顯,但她心裡的确還在氣頭上,此刻少不了要刁難那人一番。
“詢舟還是去春雪閣為本宮買現成的吧。”
陸詢舟無奈接話:“要走路去,對嗎?”
女人不講話,是默認了。那雙桃花眸裡流露出幾分躊躇滿志,像是得了好處卻坑了主人的壞貓,固然可惡,卻令人完全恨不起來。
對于愛人賭氣的小懲罰,陸詢舟無奈一笑,照單全收。公主府在揚州城中央寸土寸金的核心地帶,而春雪閣在揚州城南的熱鬧市井區,她要想在二者間徒步往返一次少不了費上幾個時辰。
暮春午後的陽光照得人間萬物暖洋洋的,城南的長街上人煙浩鬧,車馬阗堵,不可駐足。晚春三月,豔陽高照,東風和煦,滿城飛花柳絮紛飛着,伴随着人潮的喧嚣,可謂煙火熱鬧。
作為享譽全城的百年老字号,白日的春雪閣前便沒有一刻不是排起長龍的,陸詢舟靠着一本臨時買來的傳奇排了整整半個時辰才輪到她,櫃台前的掌櫃和和氣氣地詢問她要買什麼,陸詢舟利落地合上書,溫聲答道:“櫻桃酥,若貴店最近有出相關新品的話,也請推薦推薦。”
她說話時,掌櫃已然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
這位顧客頭戴遮陽鬥笠、身着雖簡但矜的蒼青色圓領袍,目測已過不惑之年,舉止謙和,形容清癯,大抵是個官宦或小員外出身的。即使夥計對于這種人為何會親自來買甜品感到疑惑,但他知道眼前人的承露囊絕對癟不了。
短短一瞬間做完合理推斷後,掌櫃立馬面上堆笑,招呼夥計過來接待。偌大的店内有十幾個夥計,一送完客人便立馬到櫃台前侯着,絕不讓客官受到一點冷落。剛忙完的夥計得了令,立馬恭恭敬敬地帶着陸詢舟來到琳琅滿目的酥類區。
“由于時節問題,櫻桃酥沒放在酥點區,都在冰窖裡存着呢。但這裡有貼幾份圖鑒,您可以看看。我們這的櫻桃酥有三類,分别是紅绡冰丸、含桃金縷、朱櫻疊雪。”
“您看啊,首者典出李義山的‘紅珠鬥帳櫻桃熟’,意喻櫻桃薄皮如絲絹,酥皮晶瑩似冰裂,如果您嗜食冰酥的話這款便是不二選擇。
“《禮記》載櫻桃古稱‘含桃’,這第二款含桃金縷是我們的酥點師傅複刻的一道唐代宮廷禦膳,‘金縷’指的是酥皮上的金絲紋路,順帶一提,這款很讨貴人們的喜歡。”
“再說這朱櫻疊雪,取自王摩诘筆下的‘紫禁朱櫻出上闌’的意境,‘疊雪’形容酥皮層疊如積雪,不僅如此,我們還在透花糍的制作技術上進行翻新,絕對能帶給你獨特的美味口感!”
陸詢舟思量片刻,道:“各來一份吧。”
“得嘞!”夥計随手招來一位跑腿的學徒,“傳話去,讓守冰窖的王二給這位客官打包,三種櫻桃酥各打包一份。”
“您要保溫包裝嗎?”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