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像是被塊浸了水的巾帕捂着,捂得她有些不安。
謝知儀太知曉自己現下處境,她隻有春桃和自己,可蔡氏身後有謝吉安,有一幹身強力壯的婆子可驅使。
她根本沒法反抗。
這本就不是商議。
跪得筆直的少女最終還是躬了身,幾縷青絲随動作散下,遮住她芙蓉似的嬌俏面容,也掩住了謝知儀眼中濃烈的不甘。
她恨自己自始至終都像隻牽線木偶,一舉一動都由着他們擺弄,三年前是,如今亦是。
“去換衣裳罷。”
直到看清那婆子手中托盤上的翠底赤紋金絲裙,謝知儀指尖險些将手心摳破。
無媒無聘便拿出身近似婚服的繁裙,他們這是要把她當作玩物送給誰?
她竟是到這等地步才徹底認清謝吉安究竟是怎樣一個小人,謝知儀甚至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血脈,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生父?
可這樣實在是侮辱了早逝的娘親。
不過也怪她天真得可笑,安安分分地為侯府賺了快三年銀子,單純地以為這樣就能彌補自己婚事告吹給侯府造成的損失,也能庇護妹妹一二。
謝知儀如今甚至不敢确定妹妹究竟是否安好?
千萬思緒潮水般把理智都要埋沒,憤怒到極緻時就連吐息也無法如常,謝知儀簡直想拔了簪子沖過去将蔡氏當場刺死。
但這樣太便宜謝吉安,他才是真正該死的那個。
她甚至在這刻想起聞清許,若換作是他,怎樣都不會傻到讓自己陷入此等境地。
“愣着做什麼?還不回你的院子換衣裳去?”
“夫人!”
婆子恨鐵不成鋼似的低低驚叫一聲,決心假意順從的謝知儀聞言擡眸去看穩坐高位的蔡氏,卻隻見保養得當的貌美夫人撇過頭去。
謝知儀拎起裙擺便往回跑。
她不過十八,做了兩年小生意積攢下來的閱曆在此刻顯得毫無用處,抑或是對謝吉安的毫無防備注定了她此時的敗局。
哪怕一絲能逃脫囚籠的希望在此刻也被無限放大。
見到春桃就好了,帶着春桃一起逃出去就好了。
娘,救救我。
謝知儀在心裡将各路神佛求了個遍,流水般漫開的長裙下兩條腿跑得發軟,她不敢回頭更不敢停歇,甚至視線已經看到闌珊居一角。
那張染了極重藥粉氣息的巾帕卻募地覆上她口鼻。
“你既不識大體,那便休怪為父心狠。”
在意識尚還清明的最後一刻,謝知儀想睜卻無力到隻能顫動的眼睫濕潤。
她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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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夢魇住,明知該清醒過來卻死活掀不動眼皮,渾渾噩噩地仿佛被塊巨石壓着往深處墜。
雪膚朱唇的少女縮在馬車一角睡得并不沉,柳眉輕蹙,整個人不安地顫栗。
馬車猛一晃,晃得謝知儀飄到九霄雲外的魂一下歸位。
艱難睜開眼,她腦袋一時重得擡不起來,隻能靠着馬車廂壁打量四周。
翠底赤紋的鎏金裙沾了汗後羅網似的裹在身上,裹得人透不過氣。
這是輛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小馬車,車裡連燈也沒點,謝知儀雙手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透着夜色的薄窗也被釘死,隻餘面前被布簾遮住的唯一出路。
兩道暗影被車外燈籠照着映在布簾上。
他們到底要把她送給誰?!
藥效未過,謝知儀渾身都提不上力氣,但如若此時再逃脫不得,那她這輩子都隻能困在某權貴人家的後院做一隻毫無體面可言的家雀。
絕無可能。
她那臨終前費盡心思為她尋了個好去處的娘親若是知曉此事定是要難過的。
還有知姝,謝知儀既已有了侯府名下莊子的信兒,便是一個個去尋,也比困于後宅向人搖尾乞憐着求助來得快。
但馬車裡卻并無能用得上的物件,謝知儀隻能雙手舉過頭頂去摸發間珠钗。
指尖觸及冰涼珠翠時她才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兩隻腕子被死死捆在一起,單是把插在側髻上的鸾钗取下都廢了謝知儀不少力氣,她四肢軟得像酸泥,單薄背脊靠在車壁才能把自己整個支起。
繡了鴛鴦的喜鞋毫不留情地踩住雕得栩栩如生的金鸾钗面,謝知儀咬牙彎腰,把冰冷的薄薄钗股擠進兩腕之間便開始割繩。
比麻繩更先支撐不住的是她的腕子。
濕膩的溫熱液體浸濕了繩體,又一滴滴地落在地面。
痛感把遲鈍的身體喚醒,愈發尖銳的刺痛感把謝知儀痛得險些落下淚來。
直至最外圈的麻繩斷開,她才得以擺脫束縛,白皙的肌膚被捆出幾圈深紅的印子,而另一面肌膚則被磨得血肉模糊。
顫顫巍巍地透過木闆間隙将油紙捅破,初秋深夜的涼風倒灌進來,謝知儀左挪右移地朝外看,他們走的大概是條小路,迅速往後退的暗調樹影近得不過一臂距離。
地面樹影東斜,殘月尚未完全西沉,想來此刻還不到寅時,長安城外可供車馬通行的山林隻有東南西南兩處,西南為皇家狩獵區,那此處應是小青山。
翻過去可至商州邊境。
可她并無公文戶書在身,根本無法進城。
謝知儀進退兩難,但思及日後處境,心下一橫,先逃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