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散駕車的兩個小厮怎麼也沒料到看起來柔弱的小姐會悄無聲息地在自己背後出現,待反應過來時,其中一人已經被一腳踹下了車。
飄帶彩雲般綻開一瞬,那纖細的人便緊接着跳下疾馳的馬車。
手握缰繩的小厮吓得魂飛魄散,伸手去抓卻連小姐裙角都沒碰到。
謝知儀還以為自己一跳便能跳進半人高的林下草叢,誰知整個人瞬間便砸落在地,好在小路泥土松軟新鮮,叫她不至于痛得爬也爬不起。
“謝小姐!不許放箭!”
餘光瞥見馬車後長隊人馬,謝知儀顧不上思索這道熟悉聲音,一聽他們要射箭便顧不上手軟腳軟,四肢并用着狼狽爬起想跑卻因為裙擺太長而一腳把自己絆進草林。
“快!把人抓回來!”
聲音主人像是已經跳下馬迅速逼近。
恰好是道斜坡,斜得少女穩不住自己的身子便順着滿是深綠的斜面滾下去,天旋地轉地滾了幾圈後連那支的隊伍聲音都聽不大清了。
邊緣鋸齒鋒利的野草刮過不被布料包裹的肌膚,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讓謝知儀隻能本能蜷起身體雙手護頭。
她運氣不算太差,在堪堪撞樹前把身體穩住了。
不遠處人群進草的微弱聲音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可怖,謝知儀不敢多留手腳并用爬起來便往深處跑。
血脈贲張間痛感仿佛消散了,一時間謝知儀隻知曉往前逃,逃到筋疲力盡耳間嗡鳴聲完全消失時她才發覺周圍靜得可怕,靜得她隻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可她不能退。
哪怕前路不明,謝知儀也不想再回去做傀儡了。
娘親曾說過,人一出生,命運便是上天注定好的。
她隻想知道,脫缰一次,她的命運會落在哪。
疲憊地拖着身體走了一段才找到處背風地坐下,滿身泥渣樹葉的少女靠在樹上,寒意後知後覺地卷上來,冷得她隻能小心翼翼地避着傷處縮手把自己蜷起來。
還好春桃沒來,在侯府起碼比跟着她好得多。
謝知儀下巴擱在膝面上,眨巴眨巴眼便落了淚,月光被樹冠遮得嚴嚴實實,黑暗中她擡起手背抹去面上水痕。
怎得聞家倒了她倒黴,聞家起來了還是她倒黴。
娘親留的鋪子沒守住,埋在侯府後院槐樹下的碎銀也沒帶走。
謝知儀很久沒哭過,除了退婚那日偷偷掉過眼淚,她怕聞清許就這麼死在流放路上,到死都覺着是她負了他,不過若真是如此倒也比如今情狀好些。
想到他,心中酸澀更甚。
點點情愫剛冒出個尖便又被她壓下。
木已成舟,又何必傷春悲秋,抓緊時間跑路才是當前頂頂要緊之事。
天一亮,若他們還追着,她便是躲也不好躲。
謝知儀想到那支數量不像是侯府能拿出來的小隊,他們到底跟什麼人做了交易?
随手将插在發間那根帶血的珠钗拔出拿在手上防身,已然沒有任何體面可言的少女摸索着樹根處苔藓辨出方向後便往南邊走。
謝知儀暗暗慶幸天子下令禁獵的時候晚,不然她還沒走兩步便得被畜生叼了去。
就這麼歇着走着,走到破曉晨光第三次以不可阻擋之勢徹底将林中照亮,謝知儀才總算在茫茫綠野見着條被人走出來的窄窄小道。
真要踩上時,她又有些怕。
可她已經走了兩天三夜,躲躲藏藏地消磨時辰,野果吃了,尋不見山泉便隻能銜着葉面上的露珠喝。
不如尋處視野開闊地看能不能摸清底下情況。
擡腿将走時,遠遠一角明顯區别于密林色調的身影驚得謝知儀撞鬼似的猛然蹲下。
她沒看清,鹌鹑似的挪到最近的樹後藏着。
還是等夜深了再走。
少女衣裳被劃得左一道右一道,翠裙在泥土地滾一遭後幾乎看不出原樣,髒灰和着淚珠把精細如雕的面孔遮了個徹底,隻露出雙晶亮水潤的杏眸,像是剛從地裡鑽出來的精怪。
謝知儀實在是疲憊,半撐着席地坐下,那雙花紋繁瑣細緻的喜鞋也滿是泥土,她能感受到自己腳底踩了火炭似的又硬又痛,正歇着,卻透過草林間隙瞥見自那條小路上來個背着竹簍的男子。
粗布麻衣,竹制鬥笠遮住大半張臉,他彎着腰正往簍裡撿着什麼。
謝知儀還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叫住他問問情況,打量的視線就被抓了個正着。
“何人在此!”
她隻能硬着頭皮出聲,在男子警惕的目光中扶着樹身慢慢站了起來,“我,新婚同夫君來此處賞景卻走散了,山路難走,實在是走不動了這才歇在此處。“
“來小青山賞景?“男子聲音有些懷疑,黝黑的臉龐明顯在糾結,”罷了,我将你帶下山再來采藥。“
“敢問壯士上山前可有見着什麼人在此地搜尋?”
“并無。”
得了準信兒的謝知儀放心下來不太穩當地跟着他走。
等下了山她再尋個借口離開便是。
不過這人說是帶她下山卻一點都沒幫忙的意思,明見她身體不便卻隻是自顧自地走,剛靠近她一點便迅速挪開距離。
實在是太守禮。
或許是她瞧着實在邋遢,亦或是她杜撰出來的夫君起了效。
直到快行至山下竹林,謝知儀心中不安感更盛,她被落在後面,視線被橫在道上的繁茂枝桠遮住看不清下面情況,隻見這農夫等也不等地三步并作兩步跑下去,驟然炸起的聲音與方才老實巴交的語調截然不同。
“回禀大人,謝小姐已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