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儀被這炸雷似的一聲喊得肌粟遍起,陣陣寒意自足底升騰而上,好似有條濕黏花蟒纏着她肌膚蜿蜒而上,極度膨脹的驚惶使得她兩腿灌了鉛一般無法挪動半分。
帶着暖意的日光隻叫她覺着遍體生寒。
跑,對,她得跑。
少女踉踉跄跄地轉身,卻在看清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護衛時徹底絕了那份支撐她存活至今的希冀,于是膝前一軟便跌倒在地。
被接二連三打擊得不知生路在何方的謝知儀愣愣地被馬匹嘶鳴聲吸引着本能回眸。
卻見着那個絕無可能出現在此處之人。
在山裡東躲西藏了好幾日的少女原本繁重精緻的襦裙被劃得破爛,曾精心呵護的發絲被絲帶草草束着,她大概是看不到自己的模樣才連發間粘着的幾片枯葉都沒摘淨,灰撲撲的臉蛋被日光勾勒出茸茸的邊兒。
像顆落入塵埃滾了幾滾的小桃。
隻是那雙略顯疲憊的杏眸警惕不減,握住金钗的手半舉着露出截白皙手腕,腕上血污竟叫人覺着有些刺眼。
或許是太久沒見,聞清許竟覺着那股憋悶在心底的恨惱在見了她後竟是消退得無影無蹤,甚至多餘生出了幾分名為憐惜的心痛。
心痛麼?錯覺罷了。
她貫會裝可憐。
按捺住自己莫名其妙變換的情緒,墨眸薄唇的冷漠青年面上冰霜化開一瞬,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久久冰封其中得不到釋放的惡意。
“謝小姐,别來無恙啊。”
扯開嘴角露出嘲諷笑意的青年音色如泉。
讀出其中攻擊性的謝知儀下意識用衣袖蹭臉的動作一頓,心中在見他那瞬騰起的歡喜盡數消散,少女眼眶又熱又酸,強壓下淚水撐着自己站起。
除了泛起水意的杏眸,謝知儀揚聲掩住自己發顫的音調。
“聞大人這是何意?”
做什麼來管她的閑事?一朝情變就叫他如此懷恨在心?
她腦袋一團亂,絲毫記不起方才那農夫打扮的男子是在向聞清許複命,也沒注意到昨夜那熟悉聲音的主人正是跟在他身後多年的侍衛鐘無。
聞清許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袖口,視線黏在虛張聲勢的倔強少女身上打量,将叛者牢牢握在手心的感覺實在太好,好得他心口怦然如雷,隻是那份澀意翻滾着叫人不快,“何意?侯府獻給本官的祝禮跑了,本官來追,應是礙不着謝小姐吧?”
祝禮?
她竟是那份祝禮!
謝知儀牙快咬碎,定定站在那兒恨不得把他瞪穿。
她早知會有被他厭惡被他羞辱這一日,也早早做好了準備,可真到此刻為何胸口卻如有石割般鈍痛難耐,讓人難以喘息。
聞清許少時便小有名氣,腹有詩書待人有禮,可假面之下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傲慢孤僻簡直是難以接近,謝知儀靠着自己驚人的毅力硬是把人哄得暈頭轉向,他教她兵法騎射,帶她跑馬遊玩,那雙總是看向的黑眸有過冷漠,有過柔和。
卻從未有過此刻等着看她醜态百出的高高在上。
高坐棗紅駿馬之上的青年确實在等她發怒。
謝知儀向來喜惡都浮在面上,如今倒是能忍。
聞清許卻募地憶起什麼,眼眸微暗。
隻是如今能忍麼?怕是向來如此罷。
“謝小姐還不過來麼?莫不是要叫本官請你過來?”
他絕不會再對此女心軟,聞清許活了二十年,還從未被人如此戲耍過,如今也隻是順手将她整治一番罷了。
青年绯色官袍被風拂起,身後約莫幾十人的隊伍立得齊齊整整,被前後這麼多雙眼睛盯着,謝知儀分不清自己心緒,斂眸不再看他,費力地擡腳往竹林方向走。
他在報複她。
謝知儀知曉自己并不無辜,但也罪不至此。
心事沉甸甸的讓她甚至沒覺察到不遠處青年已然翻身下馬。
直到整個人被攔腰抱起。
少女本能掙紮,手腕卻被聞清許官袍前襟處刺紋狠刮了下,謝知儀猛然吃痛,驚呼一聲眸中霎時浮起層霧氣。
垂眸便對上她略帶怨惱的水蒙蒙的眼,聞清許偏開視線,喉頭滾動一瞬便恢複如常。
“謝小姐天大的能耐怎得連這點痛都受不住?”
謝知儀性子不軟,甚至算得上好面子,受了他一通冷嘲熱諷後便再也不想開口,隻得僵着身子被青年抱上馬。
甚至今日隻是開始。
若是要被聞清許鎖在後院日日譏諷,謝知儀思及此處便更覺喘不上氣,她垂眸看向手中緊得幾乎要嵌進掌心的金钗。
還沒看幾眼,便被青年發覺,聞清許手臂攬在僵成木雕的少女後腰,稍稍垂首輕聲道:“與其垂死掙紮,不如謝小姐好好想想如何讨好人,本官高興了,你的日子也好過些。”
魚兒自然是鮮活的好,不給些餌,整日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叫人看了也無甚興緻。
正如從前她慣會做的那般,說些好話,再掉幾滴淚,說不定他真會心軟把人完完整整地送回去。
本就沒必要與這麼個無足輕重的角色牽扯太深。
他早已過了十六七八為情所困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