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從某個平平無奇的休息日開始變得不對勁的。自此以後,一路脫軌。
我的原則是絕不在休息日加班,哪怕我是一個靠靈感吃飯的小說家,也絕不會在休息日動筆寫作,至多隻在靈感來襲時記下零散的片段和關鍵詞。
雲雀恭彌更是将這條原則貫徹到底。他是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風紀财團的大老闆,但他不願意幹活。這不是說他不幹實事,相反,他很有效率;他隻是讨厭坐班,他說待在辦公室裡給人一種束縛的感覺,令人作嘔。
我深以為然,深表贊同:辦公室即監牢。就像我也絕不會在工作以外的時間進入我的書房。
因此,綜上所述,我們倆都情願在休息日待在家裡,哪怕什麼都不幹也比工作強。工作就是狗屎啦!
今天是陰天,我們不打算出門。我們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國中生,早已成年,二十來歲,正值人生巅峰,一生中最為風華正茂的年歲。跨過二十五歲的大關,人們總是說這叫奔三,但我覺得這也不錯,三十歲是人生的新平台,我很樂意跨入下一階段,在我看來,以三開頭的年齡帶有一種成熟而未知的魅力與風采,意味着不斷增添的閱曆與智慧,我想那是最動人的。
陰天總令人昏昏欲睡,所以我說隻做一次,按我的标準來。雲雀恭彌含住了我。這場雨不大不小,雨絲撞擊窗面,不斷地嘀嗒下落,墜出清潤的聲響,我側頭去望窗外,看見水滴淋漓地淌過玻璃花窗,折射出細碎朦胧的影子。下一秒,事先漱過口的雲雀吻住我的嘴唇,他的鼻梁像被雨淋過一樣濕漉漉的,泛出柔潤的水澤,美麗到難以言喻的眉眼占據了我的全部視線,于是我眼中隻剩下他那張臉,他的眉眼,在細密雨聲中似乎不斷地搖晃下墜。
“恭……”
他的名字隻被我囫囵地叫了一半,未竟的言語便被他猛地抵在舌尖,幾番糾纏,幾多纏綿。
他總是不滿于我移開的視線,希望我的天空中隻有一朵浮雲。假如我是飛鳥,那他一定希望我隻停留在同一抹雲層之上。但那是不可能的,雌鷹注定高飛,來去無蹤,所以他鐘愛“唯一”這個詞語,這沒什麼不好,我們本就是彼此的唯一。
日本的雨季到來了。我想。
雲雀恭彌并沒有像沢田綱吉和其她守護者一樣留駐意大利,他的大本營還在日本并盛,每次去意大利開會都要靠我空間傳送,我管這叫打飛的。
gogogo出發喽!飛天小真号來咯!
這是一場綿延的陣雨,細雨潤物無聲,水汽灑過白晝,太陽又在下午從雲層後探出頭,半陰半晴,我打着哈欠懶洋洋地對雲雀說,“要不給笹川打個電話,讓他用肉^^體粉碎一下陰雲,然後去普照大地吧。”
這就是晴之守護者的職責嘛。
十年過去,晴天與流雲的關系還是那麼詭異,雲雀恭彌可疑地沉默了一秒,神情寡淡地拒絕,“我不想聽見笹川了平的聲音,他絕對會跟我們糾纏到底,說不定會直接來日本,所以不要。”
笹川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我是說性格。
我散漫地笑:“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貫徹到底咯。”又擡手去摸枕邊的手機,作勢要打電話,手腕很快被扣住,男人溫熱而微微粗糙的指尖一路壓過我的小臂,直到滑入掌心。他傾身,垂眸,吻上我的腕側,嘴唇翕動之間,我的脈搏也一同鳴震,那幾乎是一種共鳴。雲雀恭彌低聲說,“不、要。”
我的幼馴染是很壞很壞的。二十六歲的雲雀恭彌熟練地掌握了色^^誘和美男計,悲哀的是我就好這口,不幸的是我偏就吃這一套。
我笑得幾近張揚,手指憐愛地穿梭在他的黑發之間,凝神去望他汗濕的眉眼,些微的生理性的薄紅從他的耳垂滑落,像是玲珑的紅寶石,浸了血的美玉。這個人的皮膚實在過于白皙,哪怕有一點異于膚色的顔彩浮現、鋪陳在臉龐和身軀,都顯得格外分明。
“好吧,”我說,卻還是去摸手機,這一次雲雀沒再阻攔我,我們之間的相處方式是事不過二,他無權幹涉我,但我其實隻是想點一杯星○克,點進外賣軟件,我不抱希望地問,“你喝咖啡嗎?”
我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是的,雲雀恭彌隻喝日本茶。焙茶拿鐵當然不算日本茶。
我沒有擡頭,指尖滑動頁面,邊點外賣邊說,“大阪好像有一家神戶牛可以體驗宇治抹茶,自己起泡的那種。”
“你想去嗎?凜真。”雲雀問,他的胸膛抵着我的背脊,雙臂從後繞過,落在我的小腹,下巴理我的頸窩很近,為此講話時吐息擦過我的耳骨。
“還好吧,神戶牛的部分一般,抹茶的話還可以。”我說,默許了他像肌膚饑渴症患者一樣黏在我身上的動作,要奔三的男人就這麼黏人,我早已習慣。但是黑川和笹川好像也沒這樣?片刻後我不再糾結:彭格列雲守具有獨特性,他那是個案,用不上普遍參考。
我從不讀雲雀恭彌的心,讀他的心很沒意思,我也并不鐘愛侵犯她人隐私。但他近日行蹤可疑,确切地說,行蹤可疑的人是草壁哲矢。公司裡他見到我,雖則神态未變,但微表情卻很能出賣人。
衆所周知,草壁哲矢是雲雀恭彌最好用的部下,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後者的意志。他可疑,就是雲雀可疑。
我是一名推理小說家,本就靠邏輯吃飯,善于捕捉蛛絲馬迹。但有時候,我會選擇性地屏蔽這些蛛絲馬迹,不去觀察身邊的人。我不太想變成一台犀利的掃描儀,每當這時,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我是一條腦容量不足的金魚。
風紀财團建立的初衷是為了厘清有關匣兵器和指環的迷思,結果雲雀越做越大越做越強,都快把自己搞成鑽石雀老五了。現今的風紀财團明面上的生意涵蓋新能源、房地産、文娛産業、珠寶設計,順帶一提,我名下的幾個工作室,又或者說公司,也跟風紀财團搭上了線。我還是那句話,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雲雀的錢就是我的錢。
猜猜誰是風紀财團持有股份最多的股東?哎呀,不會是我吧。
當然,代價是我每天要抽出時間給雲雀批文件。不過這種小事對于我天才的大腦來說簡直不值一提,我通常讓我的匣兵器,觸手怪小Q化身千手觀音,五分鐘結束工作,這就是我的實力。
我們每天的工作日常如下:雲雀去公司,掏出我的匣兵器開匣——畢竟我們倆都是雲屬性——我遠程連接匣兵器的思維,小Q在五分鐘内批完積壓的文件,下班。
好一個線上辦公。
星○克的送餐速度風馳電掣,我使喚雲雀去取外賣。一般來說他會使喚草壁,但今天是休息日,草壁的命也是命,總助的假期也是假期,為此邪惡的資本家隻好親自起身,但雲雀說,“等我回來。”
我躺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他,心裡想得是,他的眼睛真像兩丸黑珍珠,嘴上說得是:“恭彌,難道你還能跑嗎?”
“明知故問。”他說,又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很淺,幾乎隻如一個短暫幻覺,又似乎一陣輕而無痕的疾風,一閃而過。
我在床上滾來滾去,等我的幼馴染和拿鐵一起回來,雲雀恭彌這輩子頭一回這麼貼心,吸管都給我插好了,我雙手捧着溫暖的紙杯,心想熱拿鐵和雨天最配。
吸管含在唇瓣之間,雲雀回來之後一直沒有講話,我沒當回事兒,直到低眸間不經意地看到吸管上套着一枚戒圈,我遲疑了一下:……這是贈品嗎?
我的目光像X光一樣掃過那枚戒指,白金的,鑲嵌着一顆個頭很大的琥珀色鑽石,淨度與切工都無可挑剔,火彩流動閃爍,斑斓又動人,那種宛若塵封于冰晶截面下的蜜色令人聯想到猛虎之瞳。
這肯定不是1913年發現于南非的那枚虎眼鑽石,我知道。但它們一樣美麗,一樣令人心折,那躍動的彩光幾乎讓我為之目眩。
我懂了。為什麼雲雀恭彌這麼反常——其實他掩飾得很好,單從表面我也沒看出來,哪怕我這樣了解他——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枚可憐、可愛、可恨的戒指,因為片刻後或将從他口中脫出的一段共諾契約。
我用兩指捏起那枚戒指,借着室内光仔細地觀察它的設計與做工,雕紋細膩,内圈刻着一串英文,我看到我的名字縮寫,雲雀恭彌才從沉默中脫身而出,問我:“你喜歡嗎?凜真。”
我客觀地評價:“喜歡,這是我眼睛的顔色,細節設計也很合我的心意。”
“這是理所當然的,”他的眼睛裡帶了幾分笑意,真是奇怪,他在向我求婚,但沒有向我單膝下跪,隻是坐在我身邊又微微低頭,我想低頭這個舉動本身已經比要他的命還難,但他為之低頭的對象是我,從小到大他到底向我低過多少次頭,我數都數不清了。他用一種頗為自然的語氣說,“凜真,我了解你。”
是的,我想。他了解我,所以也一定清楚我不會同意。
我仍在端詳那枚戒指,遲遲沒有将其套入指根,雲雀恭彌一點兒也不緊張——就像我說得那樣,他知道我不會同意。這枚戒指、這場缺乏儀式的求婚,或許本就是我們之間的遊戲,一件精心設計的玩具。
玩膩了,我又打哈欠,把戒指遞給他,說:“還你。”
雲雀恭彌表情未變,隻是略微颔首,順暢地将戒指收回天鵝絨小盒。
這是彭格列的雲之守護者大人、風紀财團的老闆第一次求婚失敗。但絕不會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