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過後,連着過了莫約半月,胡照庭都未曾踏入卧房,更不曾去看他一眼。
這些日子裡她忙着回溯近日發生在胡家的事情,想要從其中找出可行之法。
隻是那“林溪山”卻不安分,聽裁雲說那日後他幾乎不讓任何人近身,連身上淌着血的傷口也置之不理。
為他送飯的小厮進去後發現他一直躺在地上,身旁滴着一灘血紅。吓得小厮趕忙來禀告胡照庭,以為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可能麼?照庭雖然不了解他,但覺着他是定然不會這麼輕易去死的,現下他被胡宅押着,手頭還有事情沒做完,是定然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何況那日後他的小厮“松青”竟莫名消失,可見他還是為自己留了一手。
至于他故意放任傷口流血,也不過是想裝慘來逼她心軟。
林宅他為了維護她挨的那頓打,确實是讓她有些心疼,甚至讓她感到了一絲愧疚。可是如今呢?一個騙子還妄想用這般手段再來讨她的心軟麼?
她說過的,他什麼時候說真話,就什麼時候從卧房裡出來,在此之前,她不會去看他一眼。而他身上的傷,照庭自然找人替他好生照料,他越是逆反,那就越需要好生調教。
“叫個人守着他,他不是會讀詩賞賦麼,拿幾本過去讓他看,每日酉時背誦。還有,叫那人看着他的每日餐食,在事情沒結束之前,他得給我活好了。”
裁雲朝她颔首,又問她:“大娘子,那書冊的名錄有無限制。”
照庭想了一瞬,回答:“就讀《論語》與《禮記》。”
“是。”裁雲退下。
一個對誠信毫無規範,滿是虛僞的人最适宜學習如何以誠修身。《論語》與《禮記》是乃當朝三歲小兒都熟讀能誦的名本,想必他定是忘了不少,是該好生學學什麼稱作“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叮囑完這些,她又喚了上次那位喚作“小李兒”的小厮,命他同她離一趟府。
那“小李兒”是個麻溜兒的,上次命他去查“林溪山”的事,腦子靈活,辦得極好,留他在身邊說不定日後還有大用。
“大娘子,請。”小李兒朝她露出一個笑容,示意她就着他的手上馬車。
“賀府的事情可有下落了?”照庭隔着車窗問他。
他連忙跟上馬車,朝她小聲回答:“已經打聽清楚了。賀家那位老大父是不得了,早年就任尚書仆射一職,現下雖已緻仕,但頭上仍挂着一個‘太傅’的頭号。”
竟然是那個聲名極盛的賀家麼?
“還有呢?”照庭有些吃驚,示意他繼續說。
“賀家如今是賀太傅長子掌家,那位大人憑借父蔭做了個‘殿中監’,雖不直參朝政,但仍是深得聖心。至于賀家主君的正室,據說所出的二子皆在戶部就職。”
“戶部?那賀珵呢?”
小李兒露出一個隐秘的笑容,朝她連忙說道:“這就來勁兒了,這位賀大人不是賀府正室所出,是一位江姓小妾所出。聽聞賀家主君是個處處留情的,故而沒時間對他們母子二子上心,
“但那賀家二郎同他父親是一個貨色,不知怎的看上江姨娘,逼那姨娘與他暗中苟且,又正巧被人見着了,此事捅到賀太傅那兒去後,為了壓住這檔子事,賀家暗自将那姨娘打發出去,
“賀郎君知曉後自然是心生怨怼,自此與賀家割袍斷義,自立門戶,不再與他們來往了。”
“原來是這樣。”照庭想起花朝節那日,這麼多人圍在他身邊,怕也是看上了他賀府子孫的名頭。
雖是妾室所生,又不與賀家來往了,但到底是賀家子,誰知道哪日老爺子同他父親又記起他了,到時候想攀關系怕也不能夠了。
“那這麼說他不住在賀府?”照庭又問了一句。
“是,據說賀郎在外買了一間小院,平日都回那處。”
她聽後颔首,“今日就去那處。”
小李兒遲疑了一會兒:“大娘子,這怕是有些不合适,他一個獨身男子……”
照庭回了一句:“無妨,我是真有要事同他相談,你且在外候着,不礙事。”
“是。”小李兒仍舊跟着胡府的馬車,直到馬車駛進一道蕭瑟的小巷。
照庭掀開幕簾打量了此處一會兒,巷尾種着一棵旺盛的柳枝,地上鋪滿枯葉,再看那樹下隻有一間房屋,卻并未放置牌匾。
“是那處麼?”照庭看向小李兒。
小李兒朝她欠身:“正是。但此時還早,賀郎君怕是還未散值。”
“那我們再等等。”
說罷,照庭又擡頭去看那棵長勢旺盛的柳枝。那柳枝在風中猛烈地晃動,但卻仍舊長得極好。
莫名就讓她覺得那柳樹同賀珵是極其相似。
他與賀家劃清界限後,自然是不可能再門蔭入仕,那麼他身上太府寺的職務便是他自己考來的。
她本覺着他年紀尚輕就進士及第已是不可多得的,但現在看來,一個不願靠家族蔭補也要科舉入仕的人,志向絕不在一個小小的六品寺丞。
有骨氣也有傲氣。雖在風中搖曳,卻有自己堅持的本心。
這一點是極好的品質,對照庭來說也是,因為他的傲氣與骨氣,正是她能來這裡同他談條件的底氣。但願他也是個善良之人,好伸手相助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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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他們主仆又等了一個時辰,等得照庭有些倦怠了,正想在車上小憩一會兒,又聽見小李兒喚了她一聲“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