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時,楚相和宇文蘊都被請去玉成宮前殿。
齊田滁此人還是頗具幹才,一夜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他站在中間,禀陳着昨晚刺殺一事的結果。
晨光微露時,在一處池邊發現了給崔在衡倒酒的侍從,經查驗,并無打鬥痕迹,顯然是自我了結。至此,參與此次刺殺的所有刺客均已落網:二人拒捕時當場斃于弩箭,另有一人重傷但幸存。經過審訊,那名幸存的刺客供認,此次事件是由吏部司郎中符昌指使。而符昌已在自己房中畏罪自盡,桌上留有一封遺書。
說到這兒,他将這份遺書拿出,跪下呈遞給蕭景棋。
金德看了一眼蕭景棋,見他微微側臉,忙上前要取了這份遺書。
“直接念便是。”
楚相端起茶杯,淺喝了一口。
金德一愣,轉身看向蕭景棋,齊田滁也擡眼,隻見蕭景棋面上平淡無波,輕輕點了下頭。
齊田滁站起身來,照着遺書就念了起來。
遺書中,符昌自陳因貪圖金銀而濫用職權,實在是辜負聖恩、父母養育之恩及同僚信任,兼及百姓福祉。然至中段,筆調突變,稱自己也想告知陛下贖罪,可崔在衡步步緊逼,急着讓他騰出位置,不容他多想,迫不得已之下才走上買兇殺人之路。其間多有含沙射影之處,指責崔在衡亦為一己之私的酷吏,言辭間充滿怨憤與無奈。
齊田滁念完,空氣中一片靜默。
金德隻慶幸方才沒有手快,将這遺書拿在自己手中,要不念的人就是他了。
這哪是遺書,這就是一塊燙手的山芋。
楚相玩味一笑,淡淡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将去女,适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我聽符大人這遺言就像聽碩鼠泣于廟堂。身為朝廷的官員,貪圖私利,到死了還要将罪責推卸于他人,實在是無恥之尤。不過......”
他話鋒一轉,看向蕭景棋,“園丁治圃,刈草除蟲固然緊要,若連根刨盡沃土,來年何以植嘉木?崔大人之清于朝中固然是好事,可過于激進,怕是也要好生想想了。陛下聖明如皓月當空,當知月暈而風,礎潤而雨——群臣噤若寒蟬之日,恐非盛世祥瑞。”
蕭景棋微微一笑,“楚相說得在理。”
邊說着,眼睛看向金德,又似漫不經心地掃過宇文蘊,金德頓時明白了蕭景棋的意思,心裡苦哈哈。
金德向着宇文蘊看去,心中直道,陛下您自己都不喊太尉摻和進來,要他喊,這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嗎?
這太尉也不知怎麼了,從到殿中來時就滿面肅然,半垂着眼,不發一言,平日裡雖也冰冷,讓人難以靠近,可今日卻是格外寒意陣陣,連接近他的蚊蟲怕是都要凍死了,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難言的邪氣。
金德還在左右猶豫,到底要不要喊宇文蘊時,楚相幫他開了口。
“太尉,你怎麼看?”
宇文蘊笑了下,隻那笑像是含了冰碴子,“我怎麼看?若不将土好好刨一刨,又能長出哪門子的嘉樹來。一個王朝都被這些蛀蟲吃垮了,又談何未來?莫非楚大人想弄一個新朝出來不成,這又不是生兒子,生第一個不成器,還可以再生一個。”
此話一出,蕭景棋擡頭看了看屋梁,齊田滁的頭更低了,金德在心中默默對宇文蘊伸出大拇指。
太尉這刻薄刁鑽的功夫與時俱進啊!随便一句,就能毒死人。
楚相臉一黑,“你.......”
宇文蘊完全不給楚相開口的機會,直接打斷,“我還有一個問題,一個吏部司郎中,獨自一人就能将這幾個刺客放入玉華宮,還能隐藏這般久,到底是玉華宮的守衛太過拉垮,還是說計劃此次事件的并非隻有他一人。畢竟,一片園圃中不隻一隻蟲,崔大人除蟲也不是一隻一隻除的。”
楚相後悔問宇文蘊了,早知就讓他在一旁當背景闆了,也不知早上是不是吃了火藥,滿嘴噴火。
宇文蘊看向楚相,“當然,這都是我一人的觀點,沒有旁的證據佐證。不過,我倒是聽說這位吏部司郎中與令郎曾是舊識,符郎中死了,想必令郎很是傷心吧。這案子能不能結還得看您。”
這話說得那就真是言有盡而意無窮,楚相被噎了下,“你這是何意?”
宇文蘊笑了下,隻那笑意極淺淡,并不理楚相,而是對着蕭景棋道:“案犯都已伏法,多說也無意,我對此案無異議。”
他起身,對着蕭景棋告辭行禮,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