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北境的路上,一座小城内,軍隊再次停住休整。
這一次的“休整”已經接近半個月,這是十分不尋常的,隻因——
屋内,卡裡的語氣沉重:
“長官,今天我們再次統計了一遍士兵們受到詛咒的人數,總數又增加了……”
蘭斯特接過他手裡的報告,比對着這座城中的已經被繳獲的一批魅的數量,長長的睫毛十分沉重,無法擡起。
他的聲音在這一片沉默裡十分艱澀:
“和這座城市裡魅的數量基本對得上,隻是比例已經比之前幾座城市高上許多……”
而實際的數量可能更多,因沒有多少聖水庫存,這次的排查并不全面,有些魅一定還潛藏在城市之中。
随着距離北境的距離越近,神明的信仰力量越來越薄弱,駐守的大牧師的數量逐漸減少,更别提這樣一個小的城市,隻存在一位十。
聖水的産出因此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在場的兩人十分清楚,離開了這裡之後,前路又是一片荒野。
而荒野後的那段旅程,他們的聖水補給一定會徹底斷掉。
突然,窗外的校場内,本熱火朝天鍛煉的士兵們突然變得萬分安靜。
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讓所有人隻能在這一刻保持安靜。
等蘭斯特趕到,校場中心已經成了一片真空地帶。
其中的一名十分眼熟的男人痛苦地跪坐在地,雙手染上黑色,呼吸急促。
那是他們軍團中的一名騎士隊隊長……
名叫邦奇,邦奇·米切爾。
他是一位身經百戰的中年騎士,雙鬓不知何時已經染上斑白。
衆人見到團長的到來,紛紛讓來一條道。
人群中發出細碎的低語,一路傳進蘭斯特的耳中。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長官他,不該染上詛咒……”
“沒事的,邦奇長官會沒事的,他可是軍中數一數二的騎士隊隊長!隻是詛咒而已,他還沒有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錯事,隻要遣返回王都,一切就還來得及……”
“優秀……是啊,就連這樣優秀的長官都……那我們呢?”
蘭斯特将耳畔中那些人的聲音壓下,狠狠閉上眼睛。
身邊的許多熟悉的人在這場旅途中,逐漸抵禦不過詛咒的侵蝕,他們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眼中的絕望慢慢染上猩紅。
這一切使他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那個在酒窖前的夜晚。
再次睜開眼,看着跪倒在地的邦奇,他的目光中隻剩下克制到近乎冷漠的藍。
“給他帶上木铐,押到鐵籠裡,準備和這一批遣返的士兵一起離開吧。”
在地上的邦奇大喘着氣,勉力壓制着詛咒,擡起頭那雙眼睛已經泛上紅色。
“長官……對不起,我沒能堅持到最後……”
蘭斯特目光中似有水光閃過,嘴唇開合,還是說出了口:
“這不是你的錯,邦奇,不要自責。詛咒……平等地影響任何人。”
*
是夜,蘭斯特在屋内,卡裡在彙報着今天軍隊中那些新出現的魅的最終去處。
而他也等來了更好的消息:
從王都出發前來增援的騎士團大部隊即将抵達科爾辛,再過不久他們便可以彙合。
很快卡裡彙報完離開了,房間裡隻剩蘭斯特一個人,在燭火的照耀下裡他忍不住悄悄吐出一口氣。
上一次見到他的哥哥盧卡恩已經是六個月前,那時候他們剛從王都出發。分别時他們并不愉快,因為他拒絕了哥哥提出的返回家中看望生病父親的邀請。
——
興許是因為他滿肚子懷念,這夜他難得做了場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他回到了少年時。
那時候他剛開始練習劍術,動作古怪滑稽,沒有練多長時間就累得隻能喘氣。
年紀尚小的盧卡恩總喜歡擺着一張臭臉,嫌棄他的蠢笨與無能,但很快又會自己按耐不住,過來教導他。
那時候的盧卡恩,眼中滿是嫌棄,說話的語氣也并不友善,但蘭斯特卻并不介意他别扭的一切。
他學到的劍術中,有一部分屬于當時帶他的老騎士,有一部分屬于他那個總是愁眉不展的的伯爵父親,有一部分屬于他記憶裡英姿飒爽的母親,還有一部分屬于這個看起來總是鄒着眉指導他的少年。
有時候,他不願意喊盧卡恩“哥哥”。
但盧卡恩卻隻有聽到這句“哥哥”皺起的眉頭才會松開,目光中的嫌棄才會消減一點。
蘭斯特對此表示不解。
明明他們不是真的親兄弟,他也不是他的血脈至親。
盧卡恩皺起眉時,會批評他,他所說的話大多數時候是對的,盧卡恩大多數時候會原諒他的愚鈍。
于是從那時候開始,蘭斯特有了一個習慣,那就是會在盧卡恩皺起眉頭的時候喊他哥哥,他是一位需要小心對待的摯友。
但他也有犯錯的時候。
比如,讓他不要和菲爾丁走得太近。
菲爾丁第一次出現在他生活中時,是一個春天。
陽光明媚,萬物生長。
像以往的許多次一樣,蘭斯特并不在意父親給他身邊塞了哪些玩伴,他從不在意這些。
因為這些同齡人總是很快就會因為他的寡言無趣還有冷漠的目光而哭鬧着要離開,沒有哪些大貴族的孩子可以忍受和他做朋友。
菲爾丁看起來是個性子十分軟弱的男孩,剛見面時一雙眼睛不敢與人對視。
與之前一樣,蘭斯特并不認為這樣一個看起來摔一下就會掉眼淚的家夥會能忍受得住這個地方的安靜與無趣。
但他沒有想到,這個名叫菲爾丁的大貴族之子,使劍的手比他還穩,摔得滿身是傷也從不喊疼。
一開始蘭斯特以為他根本不會哭,是個不會叫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