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在半夕間,白日裡還歸置齊整、一絲不苟的鋪子被砸得稀巴爛,扶牙卻沒空管這些,穿過狼藉跑向後院,全部房屋找了一遍,也沒見到張嫱,心中升騰起一絲,她可能還活着的期許時,在井口看見她漂浮的屍體。
屍體幹癟,被活活吸幹了血。
“啊!”扶牙怪叫一聲,将芃羽幾人吸引過來,她指揮人下去撈屍,轉過身将扶牙攙起來。
扶牙反手抓住她:“你有什麼沒告訴我?”
芃羽垂下眼,聲線平穩:“這段日子,徐正常常來找她。”
“那個腌臜物,還理他做什麼,打出去不就是了。”提起那人,扶牙就忍不住咒罵。
但不過須臾,扶牙想起什麼,昨夜他們在平康賭舫前,遇到的差點撞上她的那個人,不就是徐正麼?是他将危險引到這來的!
許是這段日子過得還不錯,她近乎忘了此人的存在。
“護院本是這麼做的,是張嫱不許,曾數次将他請進屋,前兩日還給了他後院的鑰匙。”芃羽擡起頭來,目光一片平蘊。
“不可能。”扶牙搖頭,張嫱對那人有多恨,她是親眼見到的,怎會在好容易脫離他後,還與他來往親密。
“或許你可以看看這個。”芃羽拿出那個小錦盒,她聽到消息,特意帶着的。
一個普通的錦盒,在事起後有了别樣的意味。
張嫱的屍體被撈起來,安放在廊角,扶牙越過芃羽走過去,盯着她阖緊的雙目,忍不住哽咽:“你怎麼這麼傻……”
她突然就明白了,在這個社會裡,深受荼毒的女子即便有機會,也很難脫離從前的生活,如果不是為扶玉鏡考慮,當初就算扶牙将合離書遞到她面前也無濟于事。
不是她不願,而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将她的風骨削得幹幹淨淨,比起真實的潇灑,她更願意維持表面的平靜,所以徐正隻要來說兩句好話,表演出不再犯的決心,她就會心軟、原諒。
她隻恨她沒能早點明白,她以為隻要給足夠的錢和安穩,她們母女就會幸福安康一生。
她将張嫱的身體救出牢籠,卻将她的心永遠遺落在裡面。
“嘭!”衛溪拎着徐正,從半空扔下,消息剛傳來公良府,芃羽便讓他去抓捕徐正,他穿越毋悢城,在城門腳下的一個灌木叢裡找到呼呼大睡的他。
就是這個卑劣下作的男人,将追債的人引到這裡,害死了張嫱。
扶牙深吸一氣,将悲痛全部化為恨意,她看向衛溪:“給我找一把長劍。”
衛溪很快回來,将長劍奉上。
又命人将這所宅院的門全打開,扶牙手持長劍,向他走去。
徐正腿摔傷了,爬行了一陣,掙紮着站起來,瘸着腿踉踉跄跄地從後門跑出去,扶牙不緊不慢地跟着。
隻要他稍慢一些,扶牙就會劃下一劍,他在深夜的街道上大呼救命,沒有人理會他,就算有也被芃羽與衛溪的氣場吓退回去。
兩人追逐了一陣,他逃進一個深巷,身影嵌入黑幕,扶牙跟上前,耳旁閃過一縷急促的呼吸,她毫不猶豫,一劍刺下。
“啊!”徐正慘叫,猛地推開她,捂着血流如注的腹部逃出巷子。
扶牙的腳踩進一個石坑裡,狠狠地崴了下。
芃羽立即上前:“沒事吧。”
她搖頭,又追出去,這回她的速度慢了,但徐正的速度更慢,她還是能不疾不徐地跟着他,讓他多嘗一嘗錐心噬骨的滋味。
徐正悶頭前進,到了一堵圍牆之下,他望了望四周,于絕望中生出一抹殺心。
“我和你拼了!”他發狠沖來,被扶牙一劍貫穿心口。
所有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盡數爆發:“她嫁你五年,為你生兒育女,為你勞心勞力,為你洗手作羹湯,為你甘願困于一隅,可你是怎麼待她的?”
“你喝酒賭博,對她非打即罵,她好不容易才重新開始生活,你為什麼又要去打擾她?是你害她葬送一生!”
“像你這樣的人,就應該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扶牙每說一句“去死”,就朝他身上砍一劍,不知疲憊似的,她的臉上、發髻上、裙上、手上都沾滿血迹。
“可以了。”一道冷清的嗓音,将她從瘋魔的狀态中拉出。
她回過頭,隻見一道閃電疾馳而過,倒映在公良伒的眼中。
她後知後覺地擡頭,竟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他手舉青傘,沒過她的頭頂,她腳踝劇痛,向後趔趄,他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
扶牙靠在他右臂,看到後面烏泱泱的人群,有大批的面具人,一臉看戲的宋彧桢,面露關懷的衛溪,面無表情的芃羽,還有一閃而過的……蔺潤雲。
回到公良府,芃羽幫她沐浴,擦幹頭發,再取出藥膏,正要為她塗抹腳踝。
公良伒悄然而至,芃羽沒回頭,但已有察覺,迅速收拾東西退下。
他繞過屏風,掌心捏着一盒藥膏,與芃羽剛才拿的那一盒不同,從盒面紋路就知其珍貴。
扶牙就這麼看着他将自己光潔的腳踝捧過去,毫不嫌棄地放在身上,徒手為她塗抹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