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紗帳内倩影橫斜,明霜伏在崔氏膝上小聲抽噎,直到在母親溫柔撫慰下漸沉入夢鄉。
隻她那鴉羽般細密的眼睫上尤挂着幾顆豆大的淚珠,更添幾分凄楚。
然睡夢中甚是不安,恍惚間見一男子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強行将她擄去,縱使奮力掙紮仍不得脫身。
眼見那花轎近在咫尺,自己被囚入其中,明霜心中頓生一陣絞痛,猛然于床榻間驚醒。
“母親,我怕。”明霜冷汗涔涔,拽着崔氏衣袖,捂着心口惴惴不安。
“姑娘莫怕,那厮被謝國公嚴懲,一條腿已是斷了,量他也不敢再來府上糾纏。”王媽媽從外頭進來,将府門外發生之事細細道來。
明霜聞言,秀眉微蹙,滿心疑惑:“那他為何非要娶我,我與他不曾有過交集。”
崔氏屏退閑雜人等,歎氣道:“是我太過愚鈍,才讓那奸佞之人有機可乘。”
先前相看時,崔氏一眼便瞧中了那謝家大郎,隻覺他儀表堂堂,堪為佳婿。
然老太爺卻告知于她,言謝培并非良配。
老太爺久居京城,自是見多識廣,崔氏原以為他一心想讓明霜嫁入唐府,才故意阻攔她看好的姻緣。未曾想,這其中竟還藏着内宅陰私。
謝培雖是繼子,卻是謝國公府在前頭夫人去世前在府外生下的,與那謝钊是貨真價實,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你的親事怕要被耽誤了。”崔氏悔不當初。
“許是不出兩年光景,此事漸被人所忘。還是您嫌我累贅,想早早打發了我出嫁,好圖個清閑不成?”明霜螓首微側,乖巧地依偎在崔氏肩頭,言語間滿是依戀。
“你呀,慣會戳我心窩子。”崔氏嘴上雖未言明,心中卻已早早做起盤算。
她本不欲愛女遠嫁,可今日之事想必不日便傳遍京城,明霜親事難免蹉跎。
如此境遇,江南娘家那幾位侄兒或可為佳偶良配。
明霜陪崔氏用完午膳後,便辭别主院,途經松壽堂時,本想進去請安問好,卻被告知祖父并未歸府。
銀枝在蒹葭閣翹首以盼多時,見明霜歸來,她趨步向前,禀明府外所聞:“......臨了,老太爺動了恻隐之心,說回翰林院途經國公府,邀腿傷的謝郎君同載。”
金翹為自家姑娘感到委屈,言語之中不禁帶上了幾分埋怨:“老太爺也是,這狂悖之徒,幹甚給他做臉。”
“多嘴。”明霜口頭訓誡幾句,然思緒早已飄遠,祖父此舉着實耐人尋味。
是夜,明霜整宿難眠,天色将明竟發起熱來,渾渾噩噩,将養月餘方才康健。
松壽堂。
明霜身好後特來拜見祖父,閑暇之餘正擺弄着桌案上的青瓷茶盞,忽聞廊下傳來腳步聲。
“哥哥何時歸家,竟沒人知會我!”本該在青崖書院苦讀的奚明璋方跨過門檻,一襲藕荷色衣裙的佳人便如蝶般撲至身前。
明霜攥住兄長的竹青廣袖,嬌氣中帶着親昵。
奚明璋屈指輕點她的額心:“昨晚才到,特意叮囑莫要驚動你,那套嵌明珠的點翠頭面及全套衣衫我已吩咐送去蒹葭閣,你回去就能看見。”
“還是哥哥最疼我!”明霜聞言笑靥生春,頰邊梨渦喜不自勝。
“有了兄長,便把為父忘了。”奚遂舟同崔氏攜手而至,見兄妹二人這般親昵,拈酸吃醋掙起寵來。
崔氏抿唇忍笑。
“女兒萬萬不敢。”阖府團聚,明霜最為歡喜。
咳聲自東邊而至,衆人頓時肅立。
老太爺緩緩落座,目光如炬:“近日市井流言甚嚣塵上,道是東宮與青崖書院暗通款曲,預謀不軌。明璋既歸,且先放下學問,随王教頭習騎射。霜丫頭明日随你母親前往榮恩侯府的賞花宴。”
待兩人應下,老太爺便攜奚父進書房議事。
明霜心中忐忑,不知太子之事可曾牽連自家,遂問道:“朝中動蕩......”
話音未落,忽覺額間微痛,原是兄長又彈她腦門。
“咱家這艘船由祖父掌舵,你我行事聽從安排即可。”
明霜收回思緒,道:“那我明日要穿哥哥送的衣衫。”
奚明璋略微颔首,轉而又道:“母親也是,還不如你心思通透,整日躲在府中,豈不更讓人猜忌?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就不是咱們的錯,何懼人言!”
謝钊逼親之事,阖府上下諱莫如深,崔氏暗自傷神不出府門,連平日裡最愛的那些绫羅綢緞、珠翠首飾,也都束之高閣。
繡鞋尖兒輕輕碾過皂靴,見那雲紋錦緞上頓時多了個灰白印痕,明霜方解氣道:“我們女兒家臉皮薄,豈是兄長這般五大三粗的男子能懂的!”
明霜嗔怒,纖足虛晃,作勢再踩。
奚明璋疾步後退,但見妹妹不依不饒,縱使曉喻京城的溫潤郎君,此刻也隻得苦笑拱手。
他作勢佯裝疼痛難忍,挨個作揖:“小子方才失言,還望崔夫人,奚二姑娘饒命,明日願做車夫執鞭墜镫,效犬馬之勞。”
崔氏笑看一雙嬉鬧兒女,暗忖老太爺插手内宅事宜,想來是明霜婚事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