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間,氣質陡然生變。
樊府家奴皆是招攬從戰場退回來的,身有殘缺的樊家軍及其家眷。獨眼管事名喚章烨,是樊大舅舅的親信。
章烨拱手問安:“少主,事情都辦妥了。”
謝钊道:“人可靠嗎?”
章烨尋的這位是禦史台錢大人的大兒媳婦桑氏,原是商戶孤女,成婚兩年,夫君早亡留有一女,錢家為搶嫁妝謊稱她自請出家,将人打了個半死,幸得桑氏福大命大得以活命,錢家又以其女相要挾,桑氏才老老實實做了十餘年姑子。
半個月前,錢家逼桑氏之女嫁給五十多歲的老叟做填房,婚事就定在後日。
章烨道:“可靠,事成之後,桑氏曾在樊家軍服役過的遠方叔伯會來接走她們母女。”
謝钊道:“辛苦章叔了。”
目光落在從小看到大的少主身上,章烨心生擔憂:“太子謀逆奚家落敗,明日便是榮恩侯府,如果再有動靜,怕是有之心人會順着蛛絲馬迹查到我們。”
謝钊眸底寒星驟現:“章叔不必多慮,待處理完榮恩侯府,便吩咐咱們的人暫且蟄伏起來!”
自記事起,謝钊身上就背負着樊家的血海深仇,他幾番謀劃,勢要當年舊案牽扯到的京城世族,一個個付出代價,血債血償!
午時三刻,一個殘疾姑子敲響了城中皇門處的登聞鼓,狀告婆家戕害節婦。
女兒尚在襁褓就強逼她出家為尼,八十仗後苟延殘喘落了個殘疾之身,其中辛酸,聽者落淚。
因牽扯朝中官員,陛下下令嚴查,各地道觀家廟,若有逼迫婦人自請出家者嚴懲不貸。
諸侯征戰期間,百姓不堪其擾,民間女子為躲避侵害,自請出家獲取道觀庇佑得以保全自身,一時間道觀多如牛毛。
大慶朝立國之初,太祖為提升人口數量,特定下女子出家仗八十嚴苛酷刑,強行壓制婦人出家之風。
明霜從暗衛處得知,因京中形勢嚴峻,王夫人逼她做姑子之事暫且不提。她懸在嗓子眼的心終于可以放進肚子裡,可不想當夜就發起熱來。
明月高懸,案頭燭光搖曳。
暗衛伏在青磚地上,喉結滾動半晌,終是咬着牙道:“主上,奚姑娘發熱了。”
說罷,房間内陡然靜得落針可聞,陣陣水聲過後,謝钊裹着長袍從屏風後出來,一身水汽濕發洇濕了衣衫。
謝钊沉聲道:“我又不是大夫。”
暗衛頓時懊悔,早知就不自作聰明,多管閑事,忽又聽到郎君道:“因何緣故?”
暗衛把頭埋得更低,如實禀告:“夜裡窗柩松動,涼風卷進廂房,奚姑娘衣裳單薄,想是着了涼。”
謝钊臉色鐵青:“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去領罰五杖。”
五仗而已,對暗衛來說如同家常便飯,更何況挨頓打就能證實他的猜測,郎君果真對奚姑娘與旁人不同。
明月閣院門外落了重重的銅鎖。
東廂房裡,明霜卧于床榻,錦被半搭在腰間,描摹出起伏的輪廓。
少女粉嫩臉頰生起一抹潮紅,青絲散亂額間碎發濕透,眼尾處堆着幾顆小小淚珠,鼻尖似是嗅到了苦澀藥味,微張的檀口倏地繃緊。
相同畫面已經上演過五六回,碗中退熱的湯藥也隻餘下幾分熱。
謝钊呼吸變得粗重,強壓制着怒火,腕間稍加力道,又将湯匙送抵她唇邊。
少女飽滿豐盈的唇瓣頃刻濕潤,齒關失防,隻能用嫣紅的舌尖抵着湯匙負隅頑抗,一時不查着了道,喉嚨吞咽湯藥入腹。
觀之有效,謝钊故技重施,豈料明霜迷迷糊糊間竟躲了起來。
床榻之上,少女神态怏怏地側身而卧,動作大了些,寝衣微散,露出山巒疊嶂的一抹春色。
謝钊被那抹瑩白晃了眼,喉頭一緊,嗓音喑啞:“快把藥喝了。”
明霜頭痛腦熱,恍惚間還當在奚府閨房,緊閉雙眸小臉埋進軟枕,哼哼唧唧撒起嬌:“這藥苦死了,我不喝,連顆蜜餞都沒備,你不疼卿卿。”
當真嬌氣,謝钊額間青筋直冒,這般讓他伺候的,全天下就隻眼前一個。
月隐星沉,暗衛苦守在門外,忽聞内室傳來女子低低的啜泣,那聲音像是被掐住的貓崽嗚咽個不停。
他鬼使神差地向廂房裡窺去,額角冷汗倏地冒了出來,慌忙扭過頭裝作什麼也沒瞧見的模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擾了郎君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