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肖三日,滿京勳貴間傳遍了謝國公府謝二郎君的娃娃親尋上門,月底便要成親。
碧空如洗,萬裡無雲,柳枝新抽嫩芽在風中搖曳,國公府前院書房内倒是另一番光景,如烏雲蔽日,雷霆揚鞭,氣氛壓抑到了極緻。
謝國公謝琏闆着張臉,質問謝钊:“你何時有的娃娃親,我這當父親的竟不知曉!”
謝钊油鹽不進:“您現在知道了!”
謝琏重重拍向桌面:“胡鬧!今日下了朝竟有人向我道喜,賀我連升兩級要做人祖父,你可有話有說?”
嗯?李懷玉那蠢貨自以為是散播的謠言都到了這般田地。謝钊嘴角微微上翹,好整以暇地對氣得半死的親爹道:“她若肯生,我就要當爹了。”
她若肯……
謝琏愣住,面上神色變幻莫測,末了竟透出幾分青灰來,這不省心的混賬莫不是要娶個祖宗進門?
他冷哼一聲,恨鐵不成鋼道:“你在府中橫行霸道慣了,怎地到外面竟成了軟腳蝦,生不生豈能由她一個婦人做主。”
謝钊忽地變了臉色,眸底盡是譏諷:“自是不如國公爺威武霸氣,哄着母親為你懷胎生子,最後落了個一屍兩命,正妻屍骨未寒,外頭又來個女人帶着野種上門索要名分。”
“啪”的一聲脆響,謝钊右臉霎時浮起五道指痕,冷白肌膚紅得鮮明,足以見那巴掌扇下時帶着怒火不曾收力。
指腹拂去嘴角血漬,眼瞳深深如墨染就,謝钊竟低低地笑了,笑聲在青天白日裡回蕩,帶着攝人的壓迫席卷而來。
支離破碎的記憶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道貌岸然的僞君子,裝模做樣幾載竟真把自己當慈父了。
“這才是我記憶中的父親。”謝钊近前幾步,笑意癫狂,“另外半張臉,國公爺還要打嗎?”
恍惚間謝鍊竟在他臉上看到已故妻兄嗜血的模樣,驚地連連後退,直至腰間忽地抵住硬物,才猛地察覺被這逆子逼退至黃花梨書案前。
謝鍊陡然揮臂,正對上那雙閃着寒意的黑眸,心中竟生膽怯,僵硬地改作揮袖,揚聲道:“來人,将他押入祠堂,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探望。”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縷縷燦陽斜斜切進内室,光柱裡塵埃在二人周遭浮動。
“郎君,得罪了。”
進門的侍衛低聲道了句,随後利索地擒住謝钊雙臂,熟練得仿佛已做過上百次。
謝鍊不忘提醒道:“鴻胪寺那邊我替你告假,老老實實在你母親牌位前反省,好磨磨你的性子。”
“國公爺真是當了一手好官,”謝钊諷刺完話鋒一轉,“母親若還在世,眼下這個時辰該去向外祖母賀壽了。”
謝鍊微微愣住,緩過神後張了張口,話堵在喉嚨卻怎麼也說不出。
謝钊擡肩掙脫控制,眉宇間透着挑釁:“兒子告辭。”
侍衛們埋頭裝死,郎君寥寥數語将國公爺的顔面踩在腳下,這時不識趣地捉人就是貓舔虎鼻梁--自找死路。
俊逸非凡的臉蛋上頂着巴掌印,謝钊毫不遮掩地走出正院。
丫鬟奴仆紛紛垂首斂衽,連呼吸都快屏住了,瞧着陣勢,二郎君又惹怒了國公爺。
等謝钊回到自己院中,夏明已等候多時,見到巴掌印時神情稍愣,心懷忐忑。
經他多番查證,終從位沙彌口中探知,事發當日,榮恩侯府世子夫人的貼身嬷嬷與馮氏有過接觸。
“那婆子原是陪奚娘子同去的寶華寺,隻路上耽擱了晚了會兒。”夏明偷觑自家郎君表情,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說。
一口濁氣在胸臆間左沖右撞,謝钊擡眼寒意盡露:“還有何事?一并道來。”
夏明倏地縮起頭,不敢直視:“今日奚娘子因貼身丫鬟伺候不當将人趕出府,是實際上是......是她攔着奚娘子探視唐家二郎。”
屋内沉寂如一譚死水,湖面凝積了寸厚的銅綠浮萍,淵深百裡天光難透。
嘩啦水聲響起,打破寂靜,蓮缸内嬉戲的魚兒被撈起。拇指長短的紅鯉在掌心蹦跶,稍作不慎便會從半空中摔下。
謝钊冷冷地盯着它,直到魚嘴缺氧似開合,魚尾漸漸沒了氣力,歇了那股不知死活的勁,他才大發慈悲将它重新丢入池中。
魚兒入水如獲新生,像先前那般遊動卻處處碰壁,後知後覺換到了逼辄狹小的新池。
謝钊眸底閃過一絲勢在必得:“讓人告訴她,新夫人有孕着急進門,讓她數着日子等着我的花轎。”
郎君口中的她自是奚娘子,可這有孕的新夫人又是哪位菩薩?夏明如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卻也不敢再問。
書案上擱置的魚缸薄似蟬翼,釉色如雨後晴空,謝钊手執狼毫在水面攪動風雲,驚得水中紅鯉四處逃竄。
......
九曲回廊越水而建,滿池碧波随風蕩漾。明霜斜倚着朱欄,從青花瓷盞中撚起些魚食,素手輕揚灑向水面。
霎時數尾錦鯉争相湧動,煞是喜人,待餌食吃幹耗盡,皆又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