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藥塵剛近身，妘姽就睜開了眼睛，還未來得及讓他反應過來，冰冷眼神便直直地朝他射了過來，和最後碎片中的模樣交疊重合，卻又像是反應過來，極快地收斂了下去。

“你……”雖早已在蕭家後山猜測到她本性或許并非人前的模樣，但她如今依舊讓藥塵感到心驚，他想過她興許并不是個溫和的性子，也未料到在掀去那層皮囊後如此鋒芒，要刺穿眼前的一切。

妘姽下意識地率先掃視起這四周的景象，旋即，将目光投向遠處高聳巍立的黑色寶塔：“我沒有見到過這個地方的信息。看起來應該有不少人也到過此地，是随着時間已經被遺忘在了歲月的洪流中嗎？”

“似乎是的。”藥塵回答道，“之前你……湖中漩渦是？”

“我也不清楚。是什麼契機或是特殊的時候？”妘姽語氣中帶着不解，卻似乎并沒有想從藥塵嘴裡得到答案，許是因為覺得即使知道了也毫無用處。

妘姽擡頭看向空中，彎彎的月牙如同死神的鐮刀，她轉而站起身擡步走向懸石的邊緣，許多小石子因她的舉動而滑落進血池之中，血池冒起了“噗通、噗通”的血泡，感受着體内的鬥氣并沒有被禁锢，但她不相信之前的來人裡沒有鬥王之上的人。

“四周沒有可以通過的地方，血池看上去并不簡單，雖然你實力不錯，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以你的鬥氣根本不可能直接飛過去，除非……”藥塵看着她的動作，說道。

“我看見了。” 妘姽沒等藥塵說完就直接打斷了他，“它說，‘四處都是路。’四處都是路……”仿若被蠱惑一般，她一邊呢喃着，一邊一步踏出。

“等等，妘姽！”藥塵伸出手欲拉住少女的步伐，卻将其腳下竟真的憑空出現一塊岩石，墊起了她的腳步，他皺起了眉，妘姽沒管他的反應一步又一步，她毫不停歇地向前走，他便也隻能跟随而行，他們腳下岩石并不穩定，一直不停地晃動着，但她沒有絲毫遲疑。

寶塔漸漸出現在他們視線當中，随着他們越來越近，兩人也漸漸看清了寶塔的全貌，周身被極其繁複的隐紋所覆蓋，看上去毫無規律卻玄之又玄，仿佛隐藏着極深的秘密，悄無聲息地散發着一股神秘而極其隐晦的氣息，彎月懸于塔頂，讓它反射出了幾分光芒，絲縷詭異的波動像要将人攝入進去，鬥氣不自覺地就開始浮動。

對于危險氣息的敏銳直覺，讓藥塵猛然間移開了視線，擡手用寬大的袖袍也遮住了妘姽的目光：“不能看！”

妘姽閉了閉眼，腳下再走出一步，落在承載着寶塔的岩石之上：“太簡單了。”她說，“似乎不該這麼簡單，順利地好似……是有人故意将這東西送到我的面前。”

她的腳步停下了，不再向這明顯隐藏着大機緣的寶塔而去，而這也讓準備提醒她謹慎的藥塵止住了話頭，修煉者極好的眼力，讓兩人都看見了寶塔前方極為明顯的石碑，字迹遒勁：塔内階梯九重，一步一階梯，九階一重天；九重天上，我之傳承。退，觸此石碑，可回來時之地。

“這裡面肯定有詐，你不能去。”藥塵說道。

“嗯。”妘姽應答一聲，目光向周圍打量，似乎在尋找有沒有其他東西，她的目光卻在掃過藥塵身上時停留了下來，她突然說道：“我看見了很熟悉的東西，魂鍊、毒藥、穿胸而過的劍刃，幾乎是異曲同工，卻非我所經曆。”

藥塵聞言面色沉珂，他本據妘姽剛才的反應已然猜了個七八，此刻她直白的言語肯定了他的猜測，剛剛的幻境并不是憑空捏造，分明就是她的記憶，而他們不知為何共享了對方的記憶。

他沉郁道：“背叛。”

那一直壓抑着的氣息，宛如出鞘鋒刃裹挾烈焰狂飙向少女撲面而去，旋即，他深吸一口氣，像曾經在納戒中無數次的壓抑，再次将那不受控制瞬間爆發的氣息收斂，但周身的氣息依舊冷得讓人心底發寒。

“這真是個讓人不高興的消息。”

“這是背叛？”妘姽有些疑惑，好似不解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語，她看着眼前的靈魂體，仿佛在透過這個虛幻的人影，與曾經風華絕代的藥尊者對視，又好似在透過他看曾經的自己，或是幻境中所發生的一切。她的嘴唇無聲蠕動幾次，素白的右手覆上自己的心口，輕閉雙眸，低聲道，“截然不同的、很陌生而激烈的東西……這就是背叛？”

看着少女的反應，藥塵皺眉問道：“難道你沒有嗎？”

“我應該有嗎？”妘姽卻反問着他。

這句話一時讓藥塵不知該如何回答，被最親近的人背叛和傷害，是個正常人都會痛苦、怨恨和悲傷吧？可她卻問“應該有嗎？”，他不由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幻境中的感受，不甘有之，疲乏有之，怨恨卻無，這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你難道不恨他嗎？”藥塵忍不住問道。

妘姽歪了歪頭，好似不解地重複了一句：“恨？”她問，“你恨他？”

“我當然恨他！”藥塵道，“我難道不該恨他嗎？”

“我是不是也該恨？”妘姽奇怪道，“用盡自己的一切手段，去得到想要的東西，掃除一切障礙，有什麼不對？”

“可那是曾經真心以待之人！”

“那又如何？”妘姽再次反問道。

那又如何？有什麼區别？

藥塵盯着少女，卻見其目光清明幹脆，不見一絲一毫的心虛和恨意，坦誠至極，反而因他的話語有些好奇起來，卻讓他心中升起一陣寒涼之感，他知曉她性子淡，卻未想過，這個淡是一種扭曲，是不知何時造成的對世界認知的扭曲。

究竟什麼樣的環境，才能讓一個将将十六的少女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你看我的目光變了。你在想什麼？”妘姽在這方面似乎異常敏銳，她說道，旋即，卻也不再刨根問底，反而再次将注意力投向了這座靜靜矗立的寶塔之上，看着敞開的塔門，她說，“我先去試試。”

腳步落中階梯之上，一股恐怖的力量從虛無中誕生，擊在她的身上，穿透了她的防禦，直接顫動中身軀之上，妘姽悶哼一聲，感覺身體仿佛要碎裂一般，她很清楚地感覺到，在這上面她的任何防禦都不會有用，這是在考驗她的肉身。

“咳咳！”妘姽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灑在台階之上，瞬間便被吸收個幹淨，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妘姽！回來！”藥塵喊道。第一階台階便已讓她受了傷，之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說不定就會送了性命，但他也不敢踏上階梯，因為這也許會讓她壓力倍增。

妘姽擦去嘴角的血迹，一股氣息仿佛直沖雲霄，她的氣息開始瘋狂攀升，沖破了束縛。借勢再次突破，她向前踏出一步，試探感應了一番，如浮動的光落到了藥塵身邊，對寶塔沒有絲毫留戀般地對他招招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