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确實不是普通的節目組。
楊晟早就注意到,那個總是沉默寡言的燈光師虎口有繭,而女場記的站姿明顯受過專業訓練。但他不在乎,既然葉均昌要看他吃苦,那他就吃給葉家人看。
越野車碾過凍土,颠簸中楊晟摸到羽絨服内袋裡硬硬的東西——那是張被體溫焐熱的照片,葉觀瀾在書房辦公的偷拍。他不能拿出來看,但指尖摩挲着相片邊緣的觸感,就足以讓他在這個寒冷的清晨,感受到一絲隐秘的溫暖。
……
早餐後,他們從克拉瑪依出發,然後經過白堿灘,來到了此次拍攝地油田區。楊晟把臉貼在車窗上,看着夕陽最後一抹餘晖被戈壁吞沒。
“還有二十分鐘。”副駕上的巴合提叼着莫合煙,煙絲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零下二十度的寒風像鈍刀割着臉頰。楊晟剛推開車門就被迎面而來的風掀了個趔趄,防寒面罩瞬間結了一層白霜。他急促的呼吸在探照燈下凝成冰晶,睫毛上挂着的冰碴随着眨眼簌簌掉落。
“嗡——”
無人機升空的蜂鳴聲刺破天空。楊晟本能地後退半步,靴底在凍土上打滑。鏡頭裡,數百台磕頭機在雪原上起伏,鋼鐵關節的摩擦聲穿透呼嘯的北風,像某種遠古巨獸的喘息。
“楊老師别愣着啊!”老陳小跑過來,把滾燙的暖手寶塞進他懷裡。塑料外殼貼着掌心,燙得他一個激靈。“港島中環夜景看多了,沒見過這陣仗吧?”導演的鏡片上覆着厚厚的冰花。
楊晟的牙齒在打顫,粵式普通話被凍得支離破碎:“雷...雷克薩斯4S店...都比這暖和...”話音未落,巴合提就拽着他的後領把他拖進皮卡,力道大得差點扯斷圍巾。
車載導航顯示他們正駛向“克-89号智能井場”。中控屏跳動着實時數據:鑽速17轉/秒,井溫87℃,原油含水率0.3%。
楊晟盯着那些閃爍的數字,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呼吸着全國1/7的原油産量。
“到了。”巴合提推開車門的瞬間,寒風像冰水般灌進楊晟的領口。他倒吸一口冷氣,凍僵的腳趾在靴子裡蜷縮起來。
銀灰色的集裝箱建築群在雪原上格外醒目。
氣閘門“嗤”地一聲打開,維吾爾技術員艾力江探出半個身子:“歪朋友,凍傻了吧?快進來喝瑪仁糖茶!”他濃密的眉毛上結着冰霜,笑起來時像兩把小刷子。
楊晟張了張嘴,卻發現下巴已經凍得失去知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臃腫的迷彩軍大衣,又跺了跺厚重的作業靴——這身行頭在香港足以過冬,在這裡卻像個蹩腳的笑話。
恒溫25℃的中控室讓楊晟恍惚回到葉觀瀾的書房。整面牆的監控屏上,地下三千米的鑽頭正撕裂岩層,壓力曲線圖像心電圖般跳動。
“這是...真的油田?”他湊近閃着紅光的屏幕,鼻尖幾乎貼上玻璃,“我以為全是泥漿和油桶。”記憶裡那些好萊塢電影裡的油田場景在此刻顯得如此可笑。
老陳嗤笑着調出預采鏡頭。無人機俯瞰視角下,數百台磕頭機如同機械向日葵陣列,在雪原上劃出完美的幾何圖形。
“國家能源集團去年在這兒投了智慧油田系統,”他敲敲鍵盤,“地下油管比港鐵線路還複雜。”
突然響起的警報聲讓楊晟險些打翻熱茶。
艾力江安撫地拍拍他的肩:“别慌,AI在調整鑽井角度。”技術員指向某塊分屏,鑽頭軌迹正以0.01度的精度偏移,“西側岩層有微小裂縫,現在自動灌注納米封堵劑。”
“我能摸摸真油嗎?”楊晟的問題讓衆人哄笑起來。巴合提直接拎起他的後頸:“走,帶你開開葷!”
戶外,雪花詭異地停止了飄落。夕陽的餘晖将戈壁染成金紅色,像打翻的調色盤。老王正用蒸汽槍融化井口冰碴,見他們過來,扯着嗓子喊:“小心燙着!”
鑄鐵閥門被扳動的瞬間,黑金色原油噴湧而出。在落地前,這些粘稠的液體已被零下低溫凝成瀝青狀固體。
老王摘下手套,掌心的疤痕像幹涸的河床:“當年我們拿臉盆接噴油。”他踢了踢腳下的油塊,“現在這口井一天采的油,能裝滿三架A380客機。”
楊晟蹲下身,指尖觸碰原油塊的刹那,刺骨寒意混着硫磺味直沖鼻腔。運動相機記錄下他皺眉縮手的滑稽模樣,也記錄下戈壁落日裡,這個香港青年眼中閃爍的震撼與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