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克的車載音響循環播放《瑪納斯》史詩,他說發動機的轟鳴是最豪邁的冬不拉;
小林在防沙面罩内側畫了漸變色刻度線,記錄着每日吸入沙塵的濃度變化。
窗外,沙海在月光下泛着銀輝。身後節目組的鼾聲此起彼伏,楊晟望着手機屏保上葉觀瀾的笑顔,指腹輕輕摩挲過那個永遠顯示“無信号”的角落。
呼噜聲在闆房織成密網,他的筆尖懸在日記本上顫抖,最終落下的三個字被突然灌進的夜風掀動,像是葉觀瀾翻動項目書時修長的手指。
最後,他在日記本上鄭重寫下那三個字,墨水在紙頁上暈開,仿佛沙漠裡突然綻放的花。
……
原定返程日遇上強沙塵暴,節目組被困在光伏基地。
楊晟隔着玻璃幕牆拍攝,黃沙中的太陽能闆陣列如黑色海洋。
沙塵暴來得比預報更兇猛。楊晟的防風面罩已經變成了土黃色,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砂紙。他隔着玻璃幕牆拍攝,遠處光伏闆陣列在黃沙中若隐若現,宛如一頭蟄伏在混沌中的機械巨獸。
“現在正是光轉化率最高的時候。”技術員小張調整着追日系統,防護鏡後的眼睛閃着興奮的光,“知道為什麼嗎?”
見衆人搖頭,他指向天際線:“沙粒散射形成了全角度光照,就像......”
“就像我們給闆子撒了金粉!”維吾爾清潔工阿依努爾突然插話,玫紅色頭巾在風中獵獵作響。她的話引來一陣哄笑,卻在下一秒被呼嘯的風聲吞沒。
楊晟的鏡頭捕捉到阿依努爾彎腰的動作。後來他才知道,她拾起的是一片殘缺的陶罐底,古老的釉色在沙塵中依然泛着幽藍的光,與光伏闆的鍍膜如出一轍。
“戴上這個。”小張突然把帶呼吸閥的護目鏡拍在他臉上,“PM10濃度破千了,你們節目組可真會挑日子。”他的聲音裡帶着幾分無奈,卻又透着隐隐的興奮。
玻璃牆外,阿依努爾正在給機器人編隊充電。她的身影在沙暴中時縮時展,像團跳動的火焰。
“現在進場!”小張猛地拽開氣密門。
狂風裹挾着砂礫撞進來,楊晟踉跄着扶住門框,運動相機差點脫手。他感覺有無數細小的刀片在切割裸露的皮膚。
“抓緊牽引繩!跟着我的黃頭巾走!”阿依努爾的笑聲穿透風聲,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
楊晟佝偻着腰鑽進陣列區,太陽能闆在狂風中發出金屬震顫的嗡鳴,像是某種遠古巨獸的低吼。
“低頭!”小張的喊聲在耳邊炸開。一塊光伏闆擦着楊晟後腦勺掠過,在45度角戛然而止,精準接住穿透沙塵的稀薄陽光。
“像不像磕頭機?”小張突然湊近,防毒面具讓他的聲音悶如鐘鳴,“都是采集能源,隻不過這次拜的是太陽神。”
楊晟抹去護目鏡上的沙塵,發現光伏闆的起伏節奏竟與記憶中的采油機遙相呼應。這一刻,他仿佛看見了工業文明與自然力量的奇妙對話。
警報器突然尖叫起來。
“F區支架松動!”阿依努爾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來,帶着電流的嘶嘶聲。
楊晟跟着她沖向更衣室,舔舐幹裂的嘴唇嘗到血腥味。納米防護服自動貼合時帶來的刺痛讓他想起帕提古麗大媽的棉手套——那種粗糙卻溫暖的觸感。
“别去!”小林拽住他的胳膊,眼睛裡盛滿擔憂。
楊晟隻是拍了拍她的手,說了聲“放心”就轉身沖進了沙暴中。他聽見陳導在後面喊了什麼,但風聲太大,隻隐約捕捉到“香港小子”幾個字。
故障點位于陣列邊緣,六塊光伏闆在風中如垂死蝶翼般撲棱。阿依努爾将液壓鉗甩上肩,動作利落得像個戰士:“扶穩升降梯!”
楊晟死命壓住顫抖的鋁合金支架,砂粒打在手背上泛起細密的血點。他透過防風面罩看着阿依努爾在半空擰緊螺栓的身影,突然想起張春梅教他操作采棉機時的樣子——同樣的果敢,同樣的堅韌。
“看東邊!”阿依努爾突然摘下面罩大喊。
沙幕裂開一道縫隙,夕陽将光伏闆染成琥珀色。千萬片六邊形闆面倒映着晚霞,宛如衆神打翻的蜂蜜罐。這一刻的美,讓楊晟忘記了呼吸。
“轉化率峰值!穩住!”小張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激動得有些變調。
回程的裝甲車在沙丘間颠簸,阿依努爾用維吾爾語哼着古老的歌謠。
楊晟發現她在記錄本上畫着什麼,湊近一看,是沙暴中的光伏陣列,角落裡還描着油田的磕頭機,兩種截然不同的能源采集方式在她的筆下奇妙地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