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仍然沒有結束。
失敗者沒有叫停的資格。
亦勒部的軍隊已經退出了這兩個多月來和南軍厮殺周旋的狹長區域,緩緩向北方自己的領地退卻,塔古部更是被迫再次遷徙,他們的牧場已經所剩無幾了。
但懷王并不會就此打住。
他親自訓出來的精兵已經隻剩下了二成,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千餘人,可是他帶上了晉國邊軍一起——和素婉這邊的情況相比,就已經好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晉國在這一帶的邊軍可是有上萬人的。
亦勒部的精銳重騎兵隻剩下二千人不到,算上輕騎兵,也就隻有八千多人。
再有塔古部的殘兵敗将——就算圖那願意把他們都交給亦勒部,也隻有四千多人了。
當然,戰争不是在亦勒部的土地上打的,縱然年輕力壯的男女死了一批,可大多數人還能維持正常的生活。
——如果懷王收手的話。
但晉軍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就沒有辦法逃避。
亦勒部得拿出一個應對敵人的辦法來。
可是,内讧來得比敵人還快。
随着大軍北撤,塔裡讷欽也回到了他的營地,他人還活着,可是心氣卻一點兒都沒有了,他日日待在自己的帳中,不願意見誰,也不願意和誰說話。
在回到營地後的第一場議事會中,他甚至也不坐在大帳中央了。
那曾經屬于他的位置,仍舊幹幹淨淨地等着他。可他走進大帳中,隻是看了一圈——每一個将軍臉上都沒有笑意,他的兒女們,曾經像一些小羊羔一樣簇擁着他的六個兒女,如今隻剩下四個了。
兩個女孩兒,兩個男孩兒。
而在他的座椅旁邊坐着的妻子,曾經雍容富麗,總是帶着淺淺微笑的妻子,如今已經憔悴了許多。她的鬓邊有了白發,她的神色無比茫然。
這一切苦痛,都是他發動的戰争帶來的。
塔裡讷欽從将軍們和貴族們身邊走過,也從兒女們面前走過,終于站在他的座椅前,卻遲遲沒有邁過去。
他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素婉依稀聽到一聲輕輕的歎息,待要擡頭看時,卻與父親的眼神撞了個正着。
“阿蘇如。”他說,“你過來。”
素婉一怔,她突然意識到他想做什麼了。
不止她一個人,這大帳中所有的貴族,所有的主子,仿佛都猜測到了老邁的首領在他的寶座前呼喚女兒的動機。
有人甚至往前踏出了一步,仿佛是想說什麼似的。
素婉立時站了起來,迎上去攙住老人的左臂:“阿爺?”
“你坐下,就坐在這裡。”塔裡讷欽說。
他一定也知曉,這句話會讓人心中生出多少波瀾來,可他還是說了,聲音很是平靜。
他反手握住了素婉的手,将她向那個位置推過去。
素婉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坐下的,隻是,仿佛她剛将自己的重量安放在這椅子上,生命力就突然回到了她繼母的身體中。
“大首領!您這是做什麼!”她忽然掙起了身子,如果不是還有一點兒理智的話,或許她會跳起來,“您,您要讓阿蘇如做首領?”
塔裡讷欽緩緩轉過身,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同樣目瞪口呆的将軍們、頭人們。
他說:“我老了,連仗都打不赢了,可部落還要生存下去,這樣重的巨石,隻有年輕的孩子才能搬動了。”
是啊,他老了,可是年輕的孩子,也不止阿蘇如一個呀!
阿蘇如是女孩子!
哪個有兒子的首領,會把自己的大位給女兒繼承?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對,阿蘇如是個好女兒,她也不嫁人,她還有神力,可她到底是個女孩兒!
“可您還有兩個兒子,寶勒爾和格熱,為什麼不是他們倆……”
“為他們都不如阿蘇如。一個脾氣暴躁,頭腦簡單,一個心思狠毒,恨不得殘害手足——這個理由可夠用嗎?”
塔裡讷欽的話裡,是一點兒情緒都沒有的。
可他的沒有情緒,偏偏傷人最重。
夫人的身體顫抖着,她張開口,想為自己的兒子申辯,卻是一時也不知從何辯起,隻有眼淚簌簌落下:“不是的,大首領,我的寶勒爾,不,格熱,他不是壞孩子,他要是……”
她說着話,格熱已經快步搶到了母親面前,一把攙住她:“阿娘,您先坐下,您這樣豈不是氣壞了身子?”
他的母親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凄凄地瞧着他的臉:“格熱,你快和你阿爺說啊,你也能做個好首領,你比阿蘇如還好,你是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