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遠默:“嗯。”
“謝謝。”陳近洲塞進兜裡,“我有事,先走了。”
陳近洲起身,背對他,猶豫了兩秒:“需要建議嗎?”
方遠默擡頭,等他說。
“希望你能見見我那位朋友。”
陳近洲把紙袋留給他,轉身下了樓。
方遠默打開袋子。
是一條羊毛圍巾,還挂着吊牌。
方遠默按按露風的領口。
甯可買圍巾,也不還扣子給我。
*
次日下午,按照陳近洲給的地址,方遠默來到啟智樓301辦公室。
房間裡隻有一人,穿條紋襯衫,戴無框眼鏡。
方遠默認識他。
法學系邊渡。
他很出名,免費為校園、家庭暴力,還有婦女、兒童、老人等弱勢群體提供法律援助。
“你好,我叫邊渡。”
他很厲害。
但在方遠默這裡,他是陌生人。
方遠默收收袖口,不敢看他的眼睛。
邊渡起身,走出了令方遠默不适的範圍。對背着他,站在窗邊回消息,偶爾也發語音。
邊渡的聲音低沉幹淨,說着法律相關内容。他在聊工作,卻意外溫柔,帶着股與生俱來的信任度。
邊渡不再發消息,面向窗外:“你讓我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方遠默偷偷擡頭,确定話是否說給他聽。
邊渡繼續:“不努力爬起,注定被踩在腳底。”
方遠默握緊手心,卻松了口氣。
“口渴嗎?”
邊渡為自己接了杯水,又捏着一次性紙杯,站在較遠的桌邊,慢慢推給他:“近洲說,你喜歡這個。”
熟悉名字能增加安全感,方遠默挑開視線,幾公分外,有一杯水蜜桃汁。
方遠默抱緊紙杯,小聲說:“謝謝。”
“不客氣。”邊渡簡返回窗邊,不說話,也不打擾他。
看着對方喝完一整杯水,方遠默深吸了一口氣:“我什麼都能說嗎?”
邊渡轉身,坐在離他兩個身位的桌邊:“如果你信任我,我很榮幸和你做朋友。”
果汁沒動一口,方遠默抱着紙杯,娓娓道來。
父母意外離世時,方遠默才八歲。雙方老人也受到了沉重打擊,一病不起。方遠默被叔叔接回家,直到他考上大學。
邊渡:“當年有走法律程序,認定撫養關系嗎?”
方遠默搖搖頭,那時家裡一團糟,沒人有心思顧及他。
邊渡繼續:“你父母的動産和不動産,你都清楚嗎?”
年幼的方遠默根本沒這方面概念。
但他從小讀國際學校,家中有保姆阿姨,媽媽是國家樂團的鋼琴師,爸爸是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全家每年去國外旅遊,方遠默有數不清的玩具,媽媽的衣帽間擺滿漂亮裙子和首飾。
方遠默說:“我爸媽葬禮後的三個月,叔叔賣掉了我家的房子,在天堂灣。”
天堂灣是東隅的高端小區,就算十幾年前,整套也不低于七位數。
邊渡:“法律上,你是父母遺産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十八歲以後,你還有你父母的直系親屬,有同等份額的繼承權。”
“我爺爺奶奶、姥爺都已過世。”方遠默說,“姥姥也隻剩我一個親人。”
“官司不難打,目前的問題在于。”邊渡推了推眼鏡,“霸占你财産的人是你的親屬,如果打算追回,需要付出代價。”
邊渡給了他幾分鐘的緩和時間:“你應該知道是什麼代價,能接受嗎?”
邊渡沒有立即要結果,他合上筆記本電腦:“給你兩天時間考慮,做好決定,我們再談官司。”
同時,邊渡遞來了隻錄音筆:“其他細節,如果不方便當面說,可以錄在這裡,我将為你的權利和義務負責到底。”
腳步聲消失,方遠默獨自躲在角落,抱緊自己。
如果對簿公堂,叔叔不再是叔叔,親人也必将反目。
肯愛他的人,本就不多。
走廊傳來敲門聲,是陳近洲的聲音:“我進來了,可以麼?”
方遠默沒出聲,陳近洲又重複了一遍:“你不說,我當你同意。”
又過了五分鐘,房門打開,陳近洲拽住了試圖沖出的人:“你去哪?”
方遠默胸前摟着書包,聲音無法連貫:“我、我去、透透……氣。”
“現在是課間,到處都是人。”
方遠默蜷縮身體,螞蟻滿身爬,他無法呼吸:“我、我想抽、根煙。”
陳近洲打開窗戶,拉上遮光簾:“在這裡抽。”
“不用,我……”
陳近洲把人擋在屋裡,“實驗樓已經拆了,除了這裡,你還能去哪?”
他無家可歸,他哪也去不了。
方遠默逃到窗邊角落,翻出煙盒,無法自控地發抖。
辦公室吸煙,多麼惡劣的行為。
火苗劃開,薄荷味煙氣缭繞進來。
方遠默從初中開始學壞,一面遵守學校制度,一面躲在沒人的地方抽煙。
他讨厭這樣的自己,每一根含住的煙嘴都讓他羞愧。
一根抽完,又是一根。
方遠默弓腰縮在地上,他不知道陳近洲在哪,也沒臉看。
但還是說了“對不起”。
“好點沒有?”陳近洲語氣裡沒有責怨。
方遠默重複:“對不起。”
陳近洲:“不用說對不起。”
方遠默第三次說了“對不起”。
每抽一口煙都要重複一次“對不起”,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他太笨了,隻會說對不起。
“你沒對不起誰。”陳近洲在他後背,聲音緩緩靠近,“憑什麼說對不起?”
煙卷被奪走,捏碎。
握住的手腕向胸膛偏移,撞了進去。
“别抽了……”
“我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