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貞接着道:“原先夫人在寺中時,我便對夫人的字十分欣賞,後知道夫人原是那位名傾一時的槐南居士,心中便更覺敬仰,如今肅桐書院開了先河,或許夫人也能去試一試......當然,這也僅僅是我個人的想法。”
傅伯山坐正了身子,第一次開始認真地打量這位被他從洪安寺提拔到官場的文弱書生。
那日他帶他去了藏書閣,讓他看到溫幼槐留下的筆墨,卻也因此被他看重,去了大理寺中辦理些文牍事務。
傅伯山知道他不簡單,卻沒想到僅用幾年時間,他就厮殺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名聲在外,官位一路高升,快的讓他都不免忌憚。
如今缪貞是他手上的一把快刀,似是已經完全抛去了作為觀空子的那些過往。
直到今日他說起這話,傅伯山才發覺或許他隻是将那些過去深埋在心底,隻不過深埋在心底的,恐怕不僅僅是觀空子這個名字吧?僅從他的隻言片語,卻也能感受到兩人的相熟。
盡管他如此坦然地說起對她的欣賞,但是他傅伯山的女人,何須他一個外人插手?
傅伯山淡淡笑了笑,眼底卻泛着冷意:“缪大人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是大理寺少卿,審理天下案件,但我的家事恐怕還輪不到你管。”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缪貞從開口前便已經做好了準備,他知道二爺一定會因為這事對他起疑心,但他決定了要說,就必然要說出口。
前些日子他的手下傳來她回京的消息,他便一直在暗中關注傅府的動靜,傅府守衛森嚴,他也隻能讓人在遠處悄悄看着,後來他被傅伯山叫去銀杏胡同的宅中議事,才知她一直住在那裡。
他想,他曾經對不起她,今日為她争取些機會也是理所當然的。
自然,他沒有希冀僅僅如此就消弭掉心中的愧疚,相反,他希望那份愧疚可以一直長存心中。
“是下官逾越了,望二爺見諒。”
缪貞跪在冷冰冰的石磚上,臉上平靜地看不出任何悔意。
微風徐來,缪貞不知自己究竟跪了多久,隻感覺到頭頂那道視線最終離開了,遠處的喧鬧聲也漸漸靜了下來。
*
溫幼槐伏在桌案上寫字靜心時,傅伯山久違地進來了,站在身後一言不發地看她。
這會兒已是夜間,往日這個時候傅伯山都是直接去了書房,今日卻突然入侵她的空間,她本該感到緊張,但許是今日看到的景象實在震撼,她感受到他的到來,反而生出一種鴕鳥心态——他在就在吧,不要和她說話就好。
然而等她寫完一張,他突然上前來,伸手指向紙上的一個字,道:“倒有幾分松道人的神韻。”
他的身體完全包裹了她,頭一低,胸膛便輕輕倚住了她的後腦,溫柔,托着她小臂的手卻強勢地收緊。
不等她開口,他從袖中拿出一隻卷軸交給她,墨卷展開後隻有巴掌大,溫幼槐一眼看出來是那位參加大會的書生寫的詩。
他沒說這詩是為她求來的,也沒提那人的姓名,隻淡淡道:“我前兒收來的詩,你看看怎麼樣。”
這詩顯然被人精心裝裱過,一直到此刻才送到了她的手上,溫幼槐怔怔看着,不由想到今日暗房中被妥善珍藏的每一幅作品,那種避無可避的感覺再一次沖擊了她,令她心底莫名發顫。
傅伯山見她沒有反應,指節叩在詩詞上,一句句念了過去,低沉的聲音落在耳邊,好似投入湖中的一枚石粒,讓溫幼槐的心防終于無聲崩塌。
人說千裡之堤潰于蟻穴,對此刻的溫幼槐來說,關于傅伯山的種種過往都變成了蟻穴,于無聲無息中一點點啃噬着她的心。
而他耐心地、溫和地引導她,就像第一次教導她抹去他人筆迹的那日,給予了她充分的力量和包容。
他寥寥幾句就讓她走出困境,在她身邊,他似乎從不吝啬自己的愛意。
然而因為開始的錯誤,她一直不顧一切地抗拒他,即便脫離了世俗的身份,她也從沒正視過他的感情。
可即便如此,他也從未離開過。他一直在等。
溫幼槐許久沒有說話,傅伯山以為她不喜歡這詩,眼前莫名就浮現出今日缪貞在他面前坦然從容地說出欣賞她的話,心中不知怎麼生出一股灼燥,唇旋即緊緊閉上,繃成了一條線。
他原想壓住火氣暫且離開,就在這時卻忽地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握住,隻聽懷中那人低聲說了句:“傅伯山,我們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