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竺寺,齋堂後廚。
快要到午膳時間了,廚房内忙得不可開交。
竈内的柴火燒得劈啪作響,鍋内的菜是換了一道又一道。雖然沒有肉,但彌漫在廚房内的香氣絲毫不亞于腳店。
“出鍋咯!”蒸籠打開,積攢許久的騰騰白煙伴随着芝麻核桃的堅果香在鍋的正上方迸開。
廚房内暖洋洋的,白眼消散得十分緩慢。待圍在蒸籠旁的衆人能瞧見蒸格裡的物什時,蒸格已經不燙手了。
“居然真地和肉一模一樣啊!紅彤彤的,我若是吃了,佛祖不會怪責于我吧。”
“你沒瞧見蘇大娘子怎麼做的啊,一點葷腥都沒加。這是名副其實的素食,佛祖在上,怎會質疑我等的一片赤誠之心?”
“那可不是,我可是目睹了全過程。除了搗碎的油餅、芝麻、核桃,以及調味的莳蘿,白糖和調色的紅曲,也就是綠豆澱粉了。這些東西放作一起,加水攪成光滑面糊,上鍋一蒸沒曾想就成了如今這般物什。”
······
季璋撥開人群,将蒸格放到了桌上,拿刀将紅彤彤的嫩塊切成片狀,“小師傅們稍安勿躁,這玉灌肺還得澆上辣汁,方可享用。”
二寶拿來一隻小碗,先拌了幾片給在廚房的大夥解解饞。不過方才還鬧騰的衆人在下筷時,卻躊躇不決起來。
畢竟這菜确實像肉,他們也并無吃肉之心,但若是因此壞了清修的規矩,反倒是得不償失了。
一小和尚吸了吸口水,往外跑去,“我去尋住持來,你們莫急。”若是有住持的應允,他們就不怕了。
不料,剛剛出門就瞧見了站在門外的辯才法師。小和尚收斂了情緒,恢複了沉穩的老氣模樣,“見過法師。蘇大娘子做出了一道新菜,徒兒正想去請法師來瞧瞧。”
“你們都出去罷。”辯才想必是在門口站了許久早已知曉了一切,故而直接開口趕人。
屋内的光頭和尚們,皆恢複了常态,朝着辯才行了禮,然後有條不紊地退出了廚房。
屋内頓時隻剩下辯才與季璋和二寶三人。
辯才走進廚房,瞧着系着襻膊忙得滿頭大汗的季璋,抛棄故弄玄虛的做派,直白問道:“蘇大娘子,今日蘇通判離開杭州,你不去送别,你跑老衲這兒作甚?”
“辯才法師不是明知故問嗎?”
季璋停下切玉灌肺的刀,學着那些小和尚的模樣朝辯才颔首行了禮,然後笑眯眯地盯着他,“行善祈福,早日接出我兒。”
今日蘇轼離開,朝雲相送,她終于尋得機會光明正大來上天竺寺詢問進度。奈何這老秃驢一如既往地打太極,說着一些雲裡霧裡的話,她便隻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好事了。
“善因善果,自有天數。蘇大娘子這般急功近利,是萬萬不可的,小心走火入魔。”辯才出聲勸誡道。
季璋聞言話鋒一轉,委屈哭訴道:“辯才法師,這着實怪不了我呀。您方才也說了,我家郎君奉命外出赈災。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家中人口本就不多,眼下府内隻剩下我們孤兒寡母幾人。若是能在年前接出迨哥兒,今年這除夕熱鬧些,也好解了我這思念之苦。”
想問進度是真,想接蘇迨過年也是真。畢竟她若是能在災情緩和并在蘇轼回杭州之前将蘇迨接出,那這跑路成功不就是闆上釘釘的事了嗎,故而季璋這一番話可謂是情真意切。
單純的二寶聞言,顧不得手上半玉灌肺的活兒,還以為自家娘子是真地哭了,連忙将帕子遞給季璋,出聲安慰道:
“娘子莫憂心,咱們若是接不出小公子,那咱們除夕就來寺廟幫工,這樣也能讓小公子嘗到家中的味道。”
二寶這話一出,辯才盤着佛串的手一愣,仿佛已經看見季璋天天來堵他的場景了,“此處不是尼姑庵,蘇大娘子還是需得避避嫌,莫壞自個的名聲。”
眼下蘇大官人還出門了,這若是真傳出個什麼花樣,還真是百口難辯。
“辯才法師說得對,倒是我一意孤行了。”
季璋退而求其次道:“我也不為難法師了,隻求法師給個準話。除夕新日,我能來見見竺僧,與他說說話嗎?”
“···蘇大娘子若是不嫌麻煩,可以做些素食送來。”辯才沉默半晌,妥協道。
看似他并未讓步,季璋卻滿心歡喜道:“多謝住持。”畢竟端午時,她連香糖果子這種零嘴都送不進來哩。
辯才見她如此痛快,蓦然發覺哪裡不對勁。
她不是來打聽竺僧何時離開的嗎?怎麼送頓飯,就願意輕輕揭過了。
他好像···被她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