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如此正式的一面,倒是先把推門而入的蘇邁吓住了。
“讓母親久等了。”
蘇邁拱手行禮,及時認錯,“母親傳話時,孩兒正在用膳,不得不來晚了些。”
怕這小孩在母親面前失禮,他帶着代兒又去了趟廚房,讓其填飽了肚子這才趕來的。
“無妨。”
季璋的視線從蘇邁身上落到了對面的空座上,示意道:“坐吧。”
“是。”蘇邁一走,代兒小小的身影徹底暴露在二人面前。
昨日的和善娘子蕩然無存,代兒不由得緊張起來,下意識攥緊了身側的手。
季璋犀利的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他身上,冷聲質問道:“既入我府内,你為何不行禮?”
代兒“噗通”一聲跪下,以頭叩地發出沉悶一聲,顫顫巍巍道:“見過大娘子。”
除了二寶和朝雲,季璋還沒被誰跪過,這突兀的一跪反倒給她吓着了。幸而代兒瞧不見,季璋立的威嚴人設還未倒。
季璋伸頭靠近蘇邁,輕聲問道:“邁哥兒,你教的?”
蘇邁搖搖頭,内心卻已經有了答案。這小娃隻見過今早院中小厮女使們求饒時的行禮,這副樣子從哪兒學的不言而喻。
季璋調整好情緒,冷冰冰道:“起來罷。”
代兒雙手撐地,将身子立了起來。
季璋見其如此乖順,直截了當道:“你年紀尚小,我也不指望你能做些什麼。隻要你安分守己,乖乖呆在府内,我便保你衣食無憂。”
“娘···娘子,我會認字,我能幫您抄書。”代兒鼓起勇氣道。
他爹教過他,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代兒做不到遊手好閑地賴在府内,當個遭人嫌的米蟲。而這項技能是蘇邁認可的,也是他自認為在季璋面前拿得出手的。
提及此,蘇邁蓦然想到了什麼,出聲問道:“母親,聽聞抄書也能賺錢,一本好像有十幾個銅闆。聽說那些小孩子啟蒙的書冊,更是能賣到二十文以上的好價錢。”
季璋一時沒想明白蘇邁的用意,隻得配合道:“嗯,聽說是的。”
蘇邁繼續道:“母親,我記得您這有啟蒙的書冊,眼下還在嗎?”蘇迨還未搬去他的院子,平日用得着的書冊皆還在母親院中。
季璋看向明知故問的蘇邁,盯了許久才道:“在的。”
他難不成是想要迨哥兒的那些書?
蘇邁卻并未直要,委婉道:“這小娃既然有心報恩,不如就讓他抄書賺些銅闆貼補家用吧。太深奧的,他也抄不明白;不如就讓他抄些性價比高的,您看可好?”
此話一出,季璋這才明白了蘇邁的真正用意——他哪是稀罕那幾個銅闆,他隻是不想荒廢了這會識字的小孩,他想讓他繼續學業。
可那是迨哥兒的東西,她不想給,也不願意給。
蘇邁見狀,繼續道:“母親,束之高閣的物件皆是死的。與其放在屋内積灰,不如造福造福其餘人。”
造福行善,積德贖主。
“好。”比起守着一堆死物,季璋更想守着蘇迨。
季璋妥協了,起身朝外走去,“你們在此處等等,我去拿書。”
屋主人離開,蘇邁起身也跟着走了出去,走到院中等待。
代兒跟上,本想跟着季璋去幫忙,奈何準備轉身跟上,又被蘇邁一把抓住後領拎走了。
“公子,我瞧着沒有小厮女使去幫娘子,我這才想去幫忙的。”代兒弱弱地解釋道。
蘇邁瞧着季璋消失在左偏房的身影,隻道:“萬事皆莫自作主張,否則你就等着被丢出府吧。”
“···是。”代兒咽下心中疑問,老實道。
*
左偏房内。
“嘎吱”一聲,鮮活的冷風鑽入門縫本想在這許久未踏足過的天地大展身手,卻被屋内厚重的灰塵輕而易舉打敗,跳梁小醜般隻揚起屋門後方寸之地的灰。
寒食節距今,差不多有九個月了。季璋自從端午之後便再未踏足過這間屋子,眼下已過七個月,但這屋子内的每一物件,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季璋輕手輕腳,徑直走向床邊的飲茶矮桌,準确無誤拿起桌上未合上的千字文,然後到縮小版的梨木書桌上拿起另外幾本啟蒙書冊。
最後原地返回,以最小的破壞痕迹離開了這間屋子。
屋内在原地呆厭煩的灰塵本想借此機會挪個窩,不曾想季璋的動作幅度過小,掀起的細微氣浪壓根幫不了他們。
他們隻得眼睜睜瞧着這個機會錯過,直至聽見“嘎吱”一聲,希望徹底破滅。
院内渾身放松的代兒見季璋出來,頓時繃緊了身子。
季璋越過蘇邁,将書遞給代兒,威脅道:“好好愛惜,若是弄髒弄壞···”
“娘子就把我丢出府去。”代兒利落接話,“娘子放心,我不會讓您給我丢出去的。”
······
她倒是沒想到這個威脅法子,畢竟她若是有這個心,當初就不會将人帶回來。
季璋瞥向最有可能之人,方才撒謊都沒心虛的蘇邁眼下卻難為情地别開了眼。
“邁哥兒。”
蘇邁回正了頭,一副聽話挨訓小狗的模樣,拱手道:“母親。”
“帶着他回去罷。”季璋淡淡道。
居然沒有挨罵,蘇邁擡頭不禁對上季璋的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