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既然你來了,那你就在這兒守着罷。”季璋回了上首的屋子,其他幾位女使進了下首的仆人屋内,徒留下黑臉劉大與蘇邁在院内吹冷風。
幸好她特地交代了别帶代兒來,否則昨天那出“拿喬”戲碼可就白演了。
蘇邁沉默地守着木炭爐,瞥向劉大的目光卻愈發頻繁,須臾之後好似終于忍不住,蓦然出聲問道:“此處有我守着,她們都去清洗了。要不···你也去拾掇拾掇?”
蘇邁自問對男子的外貌并不在意,也無心指點。但瞧着頂着花貓臉的壯漢劉大,他隻覺格外紮眼。
劉大絲毫未覺自己的形象有何不妥,拱手道:“回公子,院内風大,這爐子容易走火。公子不熟悉這活兒,還是小的在這兒守着罷。”
“···說得在理。”飽讀詩書的蘇邁一時竟無話可反駁他。這爐子若是真翻了,他确實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待季璋再次容光煥發出現在衆人面前時,木炭爐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滾滾黑煙消散,爐底灰屑覆蓋下的木炭冒着隐隐紅光,将整個爐子都燒得暖乎乎的。
“辛苦袁娘子跑這一趟了。”季璋客套道,将“不熟”貫徹到底。
袁亭心知肚明,配合道:“娘子謬贊了,那我這就回去繼續為府内人準備午膳了。”
蘇邁卻道:“母親,之前我生辰時不就是袁娘子負責這道菜的嗎?不妨将她留下,免得一會兒又出什麼岔子。”
天幹物燥的,還是得警惕着些。
好大兒開口,作為慈母的季璋自然不能拒絕,隻得順了他的意,“那便依邁哥兒的意思,袁娘子留下罷。”
“杜雪,将廚房内的羊肋排端給袁娘子。”季璋吩咐道。經過木炭爐這一烏龍插曲,羊肋排早已腌入味了,正好烤上。
為了減少與袁亭的接觸,季璋躲回了廚房,走時還帶上了任采蓮與朝雲,“任媽媽,廚房内還有些活兒沒來得及做呢,咱們去廚房吧。”
“一切聽娘子差遣。”主母開口,任采蓮順從地帶着朝雲進了小廚房。
季璋掀開火爐上砂鍋的蓋子,肉香伴随着股股白霧冒出,率先鑽入廚房内幾人的鼻尖。與昨日當歸羊肉湯濃郁的藥香味不同,今日的羊肉湯則聞到了淡淡的堅果味。
待白煙消散些,季璋這才看清鍋内早已熬制出的乳白色羊肉湯汁,“二寶,拿盆倒一半湯出來,準備煮金玉羹。”
這金玉羹也不難,就是用羊湯炖煮山藥片和栗子片。這道菜想要好喝的關鍵,便是這羊湯。如今清甜濃郁的羊湯已經熬好,距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了。
廚房内并未準備另一隻砂鍋,隻能用竈台上的鐵鍋了。廚房内眼下隻有她們四人,朝雲有眼力見地主動承擔起生火的職責。
許久未見,她的生火技能可謂是十分娴熟。等羊湯轉移倒入大鍋時,已然能聽見“滋滋”的聲響了。
“朝雲,火減弱些。”
為了保證金玉羹味道的濃郁,季璋并不打算加入清水熬煮。盡管後面會收汁,但其味道也會被沖淡。所以隻能略為可憐地用那半鍋羊肉原湯煮山藥片與栗子片了。
任采蓮瞧着桌上滿滿當當早已切好裝盤的原料,發現自己壓根就沒事可做,不得不出口問道:“大娘子,老身能做些什麼呢?”
“任媽媽守着那鍋山煮羊罷。”季璋扭頭回道。
砂鍋内泛白的羊肉随着不斷破裂的蟹眼水泡上下起伏着,好似随時都會裂成兩段,卻又還沒未酥爛到那個地步。
“是。”任采蓮接過二寶手中攪動的筷子,守在了砂鍋旁。
山藥片與栗子片切得很薄,須臾之後變成無數的碎片融在羊湯之中。乳白色的清亮湯汁,也變成了金黃相間的黏糊濃湯。
加入了最基礎能刺激味覺的鹽粒調味後,季璋果斷道:“出鍋!”
鍋勺一揚,在空中甩出漂亮的弧線,金玉羹便盡數轉移到了湯碗中。至于進一步的味道,那便屆時吃客根據自己的口味調制。
“任媽媽可要嘗嘗?”季璋呈了一小碗,下意識遞到任采蓮面前。有老人和小孩在的宴席,必要多關注這兩類人的偏好。力求做到讓每位食客滿意,可是一位廚師一生最大的追求。
任采蓮誠惶誠恐道:“娘子在此,老奴豈敢先吃?”
“倒是我疏忽了。”季璋清醒不少,悻悻然縮回了手,不再為難她。
剛出鍋的金玉羹滾燙,季璋隻用筷子點了一點放在嘴裡。山藥的香糯,栗子的清甜與羊湯的濃郁混雜糅合,在嘴裡變成了一抿即化的清甜湯羹。
“就這樣罷。”季璋自覺不錯。
有任采蓮在,二寶不敢放肆貪嘴,隻得咽下瘋狂分泌的唾液,問道:“娘子,咱們要接着把油爆肉也炒了嗎?”
季璋搖搖頭,“等炙子骨頭烤好後再炒,不然這肉可就不嫩了。”
“那我去幫袁娘子烤羊肋排。”二寶肚内的饞蟲早已被勾出,眼下隻求能快些做出來,這樣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大快朵頤了。
見二寶離開,任采蓮終于忍不住了,直截了當問道:“不知大娘子弄這一出,又是為了什麼?”
就連朝雲也知道,季璋與任采蓮的關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客套。今日一反常态的故作親近,隻覺讓人心驚膽戰。
“大娘子,任媽媽,我也去幫···”
朝雲識趣地将空間留給二人,季璋卻開口打斷了她離開的步伐,“朝雲,你現在跟着任媽媽管家。這事,你也得聽聽,不必回避。”
“是。”即是如此,已到門邊的朝雲擡手将廚房門關上,退回了屋内。
季璋開門見山道:“迨哥兒還在上天竺寺的事,想必任媽媽也知曉。眼下臨近年底,人人都在期盼着除夕元日的團圓,可我迨哥兒,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四歲小娃,隻能一人孤零零地留在寺廟内。”
“我想去陪陪他。雖然不一定能見上面,但離他近些也好。”而且說不定,辯才心軟肯放人了呢。
季璋繼續道:“今日的宴席,您覺得是居心叵測的鴻門宴也好,還是我示弱的求和宴也罷,隻希望你們能明白我的誠心。之後的月餘,我會常不在府内,蘇府就拜托你們了。”
至于為何季璋會專門來與任采蓮說清白,這就要與之前她讓任采蓮教朝雲的事說起了。
她承諾教朝雲管理中饋,前提是季璋這個主母要在現場。起初季璋試着不去,反正這承諾已經到手,結果這老媽媽真就硬氣不教,甯願将賬冊堆積數十天也不肯動一手。
這副模樣,好似蘇府對她而言已經是可有可無了。
眼下朝雲還未出師,而臨近年關又是最為忙碌的時間段。季璋害怕她一走,這蘇府就真地沒人管了。可蘇邁與蘇過還在府内需要人照料,故而她不得不将話挑明了說。
“大娘子,您錯了···”
任采蓮正準備說些什麼,倏然被門外的聲音打斷,“娘子,炙子骨頭烤好了。”
“端進主屋罷,油爆肉馬上就好了。”季璋朝屋外喊道。
天寒地凍的,熱乎的總是涼得快,不可耽擱。
被這麼一打斷,任采蓮先前的話也戛然而止,話鋒一轉,“朝雲燒火,給大娘子打下手,不然來不及了。”
“是。”朝雲也摸不清她的态度,又回到了竈門前。
油爆肉的火候掌控十分精細,季璋忙活着手中的活兒,也無心再追問答案。
不料伴随着一陣“滋滋”油冒的聲音,油爆肉起鍋,任采蓮的聲音蓦然傳來,“娘子去哪兒,老身都管不着;但這蘇府是老身的立身之地,老身會一直管着的。”
原來是這個地方錯了——蘇府在她心中,仍是不可忽視的存在。
季璋安心道:“那便辛苦任媽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