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前些日子,朝雲瞧見蘇邁房中的端午百索說漏了嘴。季璋這才知道她給迨哥兒親手編制的那條百索,壓根就沒送到應到的人手中。
如此看來,還是讓迨哥兒吃到肚子裡最為穩妥,防止自己的心血又落入某人手中。
二寶瞧着季璋挽袖子的動作,默契地退到了一旁,“娘子您先揉面,我去洗生菜。”
“去吧。”
季璋手下細膩的面粉,在清水的調和下,慢慢變成了毛毛糙糙大小不一的劑子。随後融合一團,變成了一個凹凸不平的胖子。再經過反複地揉搓壓打,片刻之後一光滑的面團便出現在了案闆上。
瞧着隻差擀面切成條狀這最後一步便可成形的面條,二寶主動往竈門前走,心下了然是時候該生火燒水了。
不料卻被季璋開口叫住,“二寶,你幫我打下手,我想試試自己生火。”
“···是。”二寶努了努嘴,猶豫之後還是應下了。自家娘子之前燒火隻是沒燒起來,但也不至于學朝雲一樣将廚房炸了,想來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所幸有了之前的經驗,再有她這個熟練工在一旁指導,這次季璋很快就将火生好了。見蓦然跳竄出現在竈内的火苗,季璋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抹淺笑。
她起身重新洗手,将水舀入鍋内後,才開始繼續處理桌上的面團。
二寶瞧着忙成陀螺的季璋,明白她是想親力親為,為二公子多做一些事。可這能做的活兒都做完了,她這個女使杵在這兒,反倒是顯得多餘礙事了。
不過很快二寶唯一能做的活兒來了。
滾水正沸,白煙伴随着“咕咕”水泡聲在廚房内彌散開來,季璋手裡沾染了面粉,沾不得水,不得不将活兒分出去,“二寶,生菜可以下鍋了。”
“是!”二寶中氣十足道。
聽着這莫名亢奮的一聲,季璋猝不及防被吓得心跳都慢了一拍。不過卻也隻是如深淵裡投擲了一枚小石子般,無法撼動她内心的煎熬。
生菜鮮嫩多汁,不過在鍋内上下翻滾了一回,鍋内的清水便已然變成了綠色。
二寶手疾眼快将燙熟的生菜撈出,季璋正好将做好的面條下鍋。水位驟然上漲,觸碰到一直飽受火苗烘烤的幹燥鍋壁,發出“滋啦”一聲。
蟹眼水泡被壓下,須臾之後再次卷土重來,将面條沖得七零八落。在筷子能堪堪夾斷面條後,季璋又将生菜倒了下去,過了一遍熱水然後連帶着面條一同起了鍋。
“娘子,小公子不是喜歡吃軟的嗎?”二寶疑惑道。連她都記得的偏好,自家娘子日夜念着又怎會忘記,可眼下這面明顯就不符合二公子的口味。
季璋及時将面放入食盒最下面的一格,用上一層的盒格将熱氣盡數封閉起來。她望着早已看不見的馎饦,沉默片刻好似是在找一個理由,才道:“他趕過來還得一會兒呢,悶悶就軟了。”
二寶恍然大悟道:“還是娘子考慮周全。”
不過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這面起早了——迨哥兒嘗到時,應不會懷疑是她做的,隻會好奇為何廚房大師傅會讓他先吃。
近鄉情怯,近兒亦如此。
*
待季璋回到蘇府時,正好趕上晚膳。
蘇轼不在,季璋讓人都去了她的屋子。她抱着蘇過,與蘇邁在裡屋坐一桌,任采蓮、二寶和朝雲以及杜雪等近身女使小厮們在外屋坐一桌。
外屋人多,加之不苟言笑的任采蓮識趣地吃完飯便回了自個的屋子,将空間留給年輕娘子們,故而外屋格外熱鬧,反襯得裡屋的主子一桌十分冷清。
裡屋,季璋輕輕搖着熟睡的蘇過,蘇邁在一旁也不敢出聲怕驚擾弟弟,隻得悶聲看書。
直至外屋年輕的女使小厮們叫喚着“元日到了”,季璋這才發覺守歲已經結束了,熙甯六年也是真真切切地結束了。
皆道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眼下剛到元日,季璋這個三個孩子的娘就有了新的任務。她将熟睡的蘇過抱給餘乳娘,然後拎着一早準備好的刨土三件套,與蘇邁出了府。
母子二人在府外尋了一土質疏松的地方,将用面團捏成的假蛇,煮熟的雞蛋,以及煮熟的豆子一同扔進坑裡埋下,一邊填坑還一邊念着,
“蛇行則病行,雞子生則病行,豆生則病行,願蘇府中人一年皆順遂喜樂。”
蘇邁聽着季璋的念叨,不禁在後面加了一句,“也願父親早日赈災完成,平安歸來。”也不知是災情的原因,還是路程的問題,直至今日她們都還未收到蘇轼的家書。
“放心吧,你爹會平安歸來的。”季璋斬釘截鐵道。畢竟這厮還有那麼多文學貢獻還未寫呢,不然日後莘莘學子們背什麼。
做完這一切,母子二人打着哈欠往回走。
到中央小花園即将分别時,季璋倏然出聲道:“五更還得早起到茅廁旁躺一躺,你今晚要不就歇在我院中罷。”
蘇邁一想到自己被人攥住腳拖着走的畫面隻覺羞赧,蓦然紅了臉,留下一句話倉皇逃離,“我不用長了,母親隻用管過弟就行。”
“你才十四,還能猛長一大截呢!”季璋在後面喊道。
蘇邁不語,隻是一味加快了逃離的速度,須臾便消失在了季璋的視野内。
季璋瞧着他離開的方向,隻覺自己與邁哥兒有了代溝,“雖說是迷信,但讨個長高,變聰明的新年彩頭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