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跟着小丫頭走了,李珍才道:“這元照星,你原來看也不看他的,怎的今日卻理他了?”
他是誰她都不認識,哪裡知道原身看也不看他,隻笑道:“我看他面色蒼白,似有沉疴之症,物傷其類,覺得可憐罷了。”
李珍歎道:“你忘了,你祖母與他家淵源頗深,幼時被他曾祖父收養,前幾年他家遭了禍,家裡人都死了個幹淨,沒辦法才來投奔的咱家,你祖母收了他的金銀,又怕被人說閑話,撅着嘴留了他,又嫌他身子不好,命又硬,隻安置在最遠的後門那處,自己平日裡一點也不管的,你這幾日剛好,命根還虛,遠着他幾分也好。”
華九笑道:“娘,我們修士,最講究一個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若都信了命,還修個什麼仙。”
李珍今日心頭舒暢,見她笑也跟着笑:“是,是,我們玉羅志氣大。”
看着李珍縱她的模樣,華九心頭暖洋,倒真有幾分将李珍當做親娘。
人到得差不多了,隻有窦老太太在前幾日跑走時,不甚崴了腳,不良于行來不了,亦整了席面送到正房。
窦成風開心不已,自然是要說幾句,隻是轉來轉去,總是離不開窦玉羅将死而生的奇事。
這修仙的世間,将死而生的事,雖奇也不是沒有,二十年前有個叫程永嘉的,病得要死了,忽然說在夢中得了神仙的丹丸,吃了遍體通暢,一夜就好了,自此潛心修道,不過十七八年就修成了散仙,雲遊四海去了。
華九也隻說是夢裡走到了森羅殿,閻王不收,又叫她回來。
衆人道定是她即将修仙成果,是以閻王也不敢收,又賀她日後大有前程。
華九此人,一愛美人,二便是愛這口腹之欲。面對這麼多珍馐美味,正大快朵頤,她雖吃得快,卻也斯文。
忽聽得身後一聲輕微冷笑,轉頭看去,小表弟面色無異,睜着大眼,沖她甜甜一笑。
兩人面對面望着,不說話也不合适,窦玉□□幹一笑,問:“不知今夜宴席可合表弟胃口?”
元照星笑笑:“滿桌佳肴,今夜大飽口福了。”他看了看她碗中的淡菜蝦子,眼光意味深長,“半年前我曾聽表姐說過一句,淡菜味苦,蝦子腥臭,不合脾胃,怎麼今夜卻見表姐似愛用此菜了?”
那日他剛到窦府,又恰巧趕上窦玉羅去雲夢秘境前回了一次府。
李珍做了一桌子菜,窦玉羅本就在林昨暮處受了委屈,宴席上許氏又不陰不陽刺了好幾句,窦玉羅委屈不過,掀桌就走,碗中的淡菜蝦子飛出來正正打在元照星的臉上。
衆人隻看她,唯有他自己,默默将臉上的淡菜擦幹淨。
李珍追了出去,他遠遠聽得窦玉羅說了一句,淡菜味苦,蝦子腥臭,不合脾胃。
華九并不曉得前情,聽他一說,隻好道:“哪有一成不變之事,譬如昨日不喜歡黃色,今日看了朱瑾花,便也覺得黃色嬌嫩可愛,口味亦是如此。”
元照星點點頭,笑意不變:“照星受教了。”
華九心道,這小表弟看着有點意思,不像個省油的燈。
說完話就到了敬酒的環節,華九老老實實跟在李珍和窦成風後頭,以水代酒,一桌桌敬了過去,她趁着同人碰杯,數次偷眼看袖中寶珠,仍是一絲光亮也無。
護衛頭領林達喝了杯水酒便不再飲,抱拳告辭:“承蒙主家看得起我林某人,隻是職責在身,這幾日早晚提着心醒着神,不敢再飲了。”都曉得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防止段升那賊子竊寶,自然無人再勸。
到了下一桌,元照星挨着窦二坐着,窦成風高興,抓着窦二喝了好幾杯,華九亦舉着杯子,對元照星笑道:“有勞照星表弟跑一趟,以水代酒,飲盡心意。”
元照星看着她笑笑,亦舉起杯中之水,道:“承蒙姐姐不嫌棄,已是照星之幸。”他忽又湊得極近,小聲在華九耳邊,“姐姐似與往日有所不同。”
華九一口飲盡,道:“死了一回,自然透徹通悟些。”
她趁機正要碰碰他衣袖,卻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腳下不穩,往前就撲了過去。
突然生變,一片驚呼,窦成風和李珍離得都有些遠,李珍吓得心肝直顫。
華九旁邊的元照星似也吓傻了,一動不敢動。華九直直把窦二撲倒在地,袖中的寶珠咕噜噜滾到袖口,發出盈盈微光。
亮了……亮了!華九登時反應過來,看了看發光的寶珠,又轉頭看看窦二那張黑熊一般的臉,臉上溝壑縱深,胡須粗粝,不可置信地又轉頭看看袖中亮起的寶珠。
窦成風忙過來将二人扶起,李珍上上下下将她檢查個遍,吓得反複問:“摔着哪兒了?可有哪疼?”
“不疼,沒摔着。”
她當然沒摔着,窦二在下頭做了肉墊子,被她撞的肋骨生疼。窦二摸着胸口,哎喲直叫喚。
許氏也急忙走過來,窦二還以為她要問他兩句,卻見許氏一雙眼隻盯着華九不放,頓時不快了:“是我摔了,你看也不看,做什麼隻盯着玉羅?你又不是她親娘!”
許氏見窦玉羅果真沒什麼大礙,心頭又堵着不通,看着窦二愈發不順眼,理也不理他轉身就走。
把窦二晾在那處,獨生悶氣。
夜華如水,窦府之中燈火通明,言笑晏晏。
忽然,外頭傳來尖銳的驚呼,打斷了這歡宴。
“死人了!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