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司的地牢永遠彌漫着血腥與草藥混合的刺鼻氣味。楊雪婷的軟劍抵在謝長安心口,劍尖已經刺破白衣,一點猩紅在素色布料上緩緩暈開。
"最後問一次,北戎在大周還有多少暗樁?"楊雪婷的聲音比劍鋒更冷。
謝長安擡起頭。三天不間斷的審訊讓他面色蒼白如紙,唯有那雙眼睛依然明亮得驚人。他嘴角扯出一個笑:"楊統領,該說的我都說了。"
"撒謊。"楊雪婷劍尖又向前送了一分,"程統領的手段你才嘗了三分。"
謝長安悶哼一聲,卻依然在笑:"楊雪婷,你有沒有算過,這三天你問了我九十八個問題,我回答了九十七個。"
楊雪婷一怔。她确實沒算過。
"唯一沒回答的那個,"謝長安喘息着,"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鏡牆後的趙雨潔挑了挑眉,她們審問了這麼些天也明白了,這個北境質子比她想象的更難對付——面對問題,他不是硬扛,而是用真話混着假話,讓人辨不清虛實。
楊雪婷收劍入鞘,轉身對鏡牆方向拱手:"趙統領,再審無益。"
暗門無聲滑開,趙雨潔一襲黑衣走入審訊室。
她銀色面具下的眼睛掃過謝長安遍體鱗傷的身體,聲音平靜:"程統領讓你休息半日。"
這話是對楊雪婷說的,意思卻很明白——換她來審。
楊雪婷點頭,正要離開,謝長安突然開口:"楊統領不聽聽我的故事嗎?反正..."
他咳嗽兩聲,"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趙雨潔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楊統領,你可想聽?"
趙雨潔轉身走向刑架,語氣淡淡:"我很好奇,北戎十七皇子能編出什麼故事。"
謝長安苦笑:"十七皇子?"
他搖搖頭,"在北戎,他們叫我'雜種'。"
楊雪婷抱劍而立,面無表情,卻也沒有離開。
"我母親是漢人商賈之女,被擄去北戎獻給了當時的北戎王。"謝長安的聲音低沉下去,"生下我後不到三年就病死了,據說死前還念叨着江南的桂花糕。"
地牢裡一時隻有火把噼啪的聲響。趙雨潔不知何時已經坐下,手指輕輕敲擊着椅背。
"北戎王有二十三個兒子,我排第十七。"謝長安繼續道,眼中浮現一絲嘲諷,"八歲那年,我因為頂撞了寵妃,被丢到最偏遠的軍營當馬童,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直到我十二歲第一次上戰場,替大皇子擋了一箭,才換來頓像樣的飯菜。"
楊雪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劍柄,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執行任務時,也是十二歲。
"十六歲,北戎戰敗,需要送質子去大謝。"謝長安突然笑起來,"你們猜,在一衆皇子中,他們選了誰?"
趙雨潔冷冷道:"最不受寵的那個。"
"聰明。"謝長安咳嗽着,嘴角溢出鮮血,"臨行前夜,我那位'父王'才第一次正眼看我。他說..."
他模仿着粗犷的北戎口音,"'去了大周,要麼做他們的狗,要麼死,别想着回來。'"
楊雪婷的劍鞘輕輕磕在地上,這個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的地牢裡格外明顯。
謝長安看向她,眼中竟帶着幾分真誠:"楊統領,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逗你嗎?"
不等回答,他自顧自道:"三年前,我挑開了你的面具,知道了你的樣子,讓我的心中莫名有了一陣希望,我不知道這種希望從何而來,也許這便是我莫名其妙生出的感情……"
趙雨潔看向楊雪婷,後者一副沉思的樣子,她突然起身,拍了拍楊雪婷的肩:"楊統領,繼續審吧。"
她轉身走向暗門:"不過你要明白,陛下要的是情報,不是你的同情心。"
暗門關上後,審訊室裡隻剩下楊雪婷和謝長安。
火把的光映在兩人臉上,忽明忽暗。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楊雪婷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冷硬。
謝長安艱難地調整了下被鐵鍊鎖住的手臂:"因為在這宮裡,隻有楊統領會認真聽我說話。"
他苦笑,"我是質子,誰又會想和一個突如其來的質子說話?我在這宮中舉步艱難……"
楊雪婷沉默片刻,突然從腰間取下一個小皮囊,拔開塞子遞到他嘴邊:"喝。"
謝長安驚訝地看着皮囊裡的清水——這在審訊中是絕對不允許的。
囚犯的每一口水,每一口飯,都要經過嚴格把控。
"放心,沒毒。"楊雪婷硬邦邦地說。
謝長安低頭就着她的手喝了幾口,清水順着下巴流下,沖淡了血迹,他擡頭時,眼中帶着真誠的感激:"謝謝。"
楊雪婷迅速收回皮囊,仿佛這個小小的善意讓她不适:"繼續說。太後是怎麼找上你的?"
"我剛到大謝時,被安置在驿館。"謝長安的聲音平靜了些,"三個月沒人理睬,直到有一天,慈甯宮的黃嬷嬷來找我..."
禦花園的秋色正濃,姜若彤獨自走在鋪滿落葉的小徑上,秋菊和李志浩遠遠跟在後面。
自從謝長安被抓,太後被變相軟禁在慈甯宮後,後宮的空氣似乎都輕松了不少。
"娘娘,要去看看新開的菊花嗎?"秋菊小跑着上前問道。
姜若彤剛要點頭,突然瞥見不遠處涼亭裡有個熟悉的身影——趙婷。
禮親王一身素白長衫,正在喂食一群五色雀鳥,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他身上,竟有幾分出塵之意。
姜若彤轉身就要走,雖然趙婷聲稱對百日枯之事不知情,但誰知道是真是假?
"明妃娘娘。"趙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溫和卻不容拒絕,"既然來了,何必急着走?"
姜若彤僵在原地。李志浩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
趙婷輕笑:"李侍衛不必緊張。"
他放下鳥食,緩步走來:"我隻是想與明妃說幾句話。"
近距離看,趙婷的臉色比上次見面更加蒼白,眼下帶着淡淡的青影,唯有那雙眼睛明亮如星。
他咳嗽兩聲,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這是西域進貢的雪蓮丹,對安神有奇效,聽聞娘娘近日睡得不安穩。"
姜若彤沒有接:"禮親王客氣了,不過本宮近日睡得極好,不需要這等東西。"
趙婷不以為忤,将木盒遞給李志浩:"那就請李侍衛轉交給王太醫查驗。"
他看向姜若彤,眼神出奇地坦誠,"娘娘還在為百日枯之事怪我?"
姜若彤沒想到他會直接提起,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若我真要害娘娘,就不會用百日枯這種容易追查的毒。"趙婷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更不會在宴會上當衆相贈。"
這個理由出奇地有說服力。姜若彤皺眉:"那你為何..."
"太後借了我的名頭罷了。"趙婷苦笑,"在這深宮裡,我這樣的人最适合背黑鍋。"
他頓了頓,"娘娘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對後宮争鬥毫無興趣,隻求在這四方城裡安穩度日。"
一陣秋風吹過,卷起滿地落葉,趙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面容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他匆忙從袖中取出手帕捂住嘴,拿開時帕上已沾了鮮血。
姜若彤心頭一顫,這病容不似作假,一開始就是病入膏肓才會有的狀态啊。
"失禮了。"趙婷收起手帕,勉強一笑,"冬日将至,舊疾又要犯了。"
姜若彤突然有些愧疚,或許她真的錯怪了趙婷?那個下毒的局,可能真如他所說,是太後一手策劃。
"禮親王保重身體。"她輕聲道,"若需要什麼藥材,可派人來永壽宮取。"
趙婷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含笑行禮:"多謝娘娘美意。"
回永壽宮的路上,姜若彤一直在想趙婷的話。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太後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可謝長安又在這其中扮演什麼角色?
"娘娘,"李志浩突然低聲提醒,"陛下在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