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的夜被一道慘白閃電劈開，刹那間照亮了姜若彤驚惶的面容。

"轟——！"

震耳欲聾的雷聲緊随而至，驚得她手中繡帕飄落在地。

窗外暴雨如注，雨點砸在琉璃瓦上如同萬馬奔騰，又是一道電光閃過，照亮殿内金漆屏風上張牙舞爪的蟠龍紋樣。

姜若彤渾身一顫，手指緊緊攥住錦被。

她怕雷。

不是因為這具身體的原主怕，而是她自己——那個來自現代的靈魂，仍記得六歲時被困在電梯裡的那一夜。

那天晚上，整棟大樓停電，電梯卡在半空，外面雷聲轟鳴，雨水順着縫隙滲入，滴答滴答地砸在金屬壁上。

她蜷縮在角落，哭喊着拍打電梯門，可無人回應，黑暗裡，每一道閃電都像是猙獰的鬼影，而雷聲震得她耳膜生疼。

那一晚，她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

如今，相似的雷聲在永壽宮外炸響，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狹小的電梯裡，呼吸急促，指尖發冷。

"秋菊！"她顫聲喚道，喉頭卻緊得發不出聲響。

守夜的秋菊聞聲進來，見她面色慘白地蜷在床角，連忙上前："娘娘可是驚着了？奴婢這就去熬安神湯。"

姜若彤搖搖頭，隻示意她将燭台挪近些。

又一道驚雷炸響，震得案上茶盞叮當作聲，她攥緊錦被，指節泛白。

殿門突然被撞開，帶進一陣冷風和雨絲。

"滾出去！"她抄起玉枕砸向門口黑影，卻在閃電中看清來人——

謝聿渾身濕透地站在那裡，明黃龍袍下擺滴着水，發冠歪斜，黑發淩亂貼在額前。最驚人的是那雙靴子，沾滿泥水，顯然是一路狂奔而來。

"陛...下？"她的聲音細若蚊蠅。

謝聿大步走到床前，借着燭光看清她慘白的臉色和泛紅的眼眶，眉頭瞬間擰緊。

"怕打雷？"他聲音低沉，帶着雨夜的冷意。

姜若彤想否認，可又一道雷聲炸響，她本能地撲進他懷中。

冰冷的龍袍貼着她的臉頰，雨水的氣息混着他身上的龍涎香，莫名讓人安心。

謝聿将她緊緊摟住，寬厚的手掌覆上她的後腦，輕輕按在胸口："朕在。"

他揮手示意宮人退下，親自抱着她坐到窗邊軟榻上。窗外電閃雷鳴，他卻用手掌捂住她的耳朵，将雷聲隔絕在外。

"本來臣妾是不怕的，隻不過小時候......"姜若彤聲音微顫，"臣妾被困在......"

她險些脫口而出"電梯"，急忙改口："......祠堂一整夜，也是這樣的雷雨。"

謝聿的手微微一頓，随即收緊了懷抱："以後不會了。"

姜若彤這才注意到他的狼狽——龍袍濕透，靴子也顯得狼狽不堪，哪兒還有半分帝王的威嚴。

"陛下怎麼......"

"李志浩說你在哭。"謝聿淡淡道，仿佛冒雨狂奔對一國之君而言再尋常不過。

姜若彤心頭一熱，眼眶又紅了。

謝聿皺眉，指腹擦過她眼下濕意，力道沒控制好，蹭紅了一片："疼？"

她搖頭，突然破涕為笑："陛下好笨。"

謝聿眯眼："敢說朕笨？"

可手上動作卻放得更輕，指腹輕輕摩挲她的臉頰，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窗外的雷聲漸漸遠去，雨勢漸小。

姜若彤這才發現自己赤着腳，十根腳趾凍得發紅，謝聿不由分說地将她的腳撈起來，裹進自己尚且幹燥的裡衣下擺。

"涼！"她下意識想縮回，卻被牢牢按住。

"别動。"謝聿将那雙冰涼的玉足直接貼在自己腹部，滾燙的體溫瞬間傳來，"朕給你捂捂。"

姜若彤耳根發燙，卻見他神色如常，仿佛這再自然不過。

"想家了嗎？"謝聿突然問。

姜若彤一怔，緩緩點頭。

自從入宮，她已經許久未見那個看上去十分疼愛女兒的父親了。

"明日朕宣姜丞相入宮。"謝聿輕撫她的發絲，"你父女二人好好說說話。"

姜若彤猛地擡頭，眼中迸出光彩："真的？"

謝聿唇角微揚："朕何時騙過你？"

晨光熹微時，永壽宮的宮人們已經忙碌起來。姜若彤坐在菱花銅鏡前，看着秋菊靈巧的手指在自己發間穿梭。

今日父親要入宮，這是她成為明妃後第一次與父親相見。

"娘娘今日梳個什麼發式？"秋菊捧着妝奁輕聲問道。

姜若彤指尖輕點桌面："簡單些就好，父親不喜太過繁複的裝扮。"

她頓了頓，"就用那支白玉簪吧，是父親送過的生辰禮。"

秋菊會意地取出那支素雅的白玉簪，正要插入發髻，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李志浩在門外恭敬禀報："娘娘，姜丞相的轎辇已經到玄武門了。"

姜若彤手中的絹帕驟然攥緊。

自她晉位明妃以來，父親還是第一次入宮探望。

朝中事務繁忙，加上北境戰事吃緊，身為丞相的父親已經許久沒有給她寫信了。

"快，快去迎進來。"她站起身，又急忙坐下，手指不自覺地撫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皺。

秋菊見狀抿嘴一笑："娘娘别急，奴婢這就去吩咐小廚房準備丞相大人愛吃的杏仁酥。"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永壽宮門前時，姜若彤的眼眶瞬間紅了。

姜明遠比她記憶中蒼老了許多，朝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蕩，鬓角的白發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老臣參見明妃娘娘。"姜明遠顫巍巍地行禮，額頭幾乎觸地。

"爹爹！"姜若彤顧不得禮儀，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扶起父親。

熟悉的墨香撲面而來，那是父親書房特有的氣息，夾雜着些許藥草的苦澀——父親的風濕又犯了嗎？

姜明遠擡起頭，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彤兒..."

粗糙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頰，又在觸及前急忙收回，"老臣失禮了。"

"這裡沒有外人。"姜若彤拉着父親的手走到窗邊的軟榻前，"爹爹快坐。秋菊，上茶，要雨前龍井。"

待宮人們退下，姜明遠才仔細打量女兒："氣色不錯，看來陛下待你..."

"陛下待女兒極好。"姜若彤急忙道，想起昨夜謝聿冒雨而來的樣子，臉頰微微發熱。

那個在外人眼中冷酷無情的帝王，會為她不顧禮數，會笨拙地擦去她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