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崔雪時回到偏殿，與無邪詳談。

她以方疏影渡劫失敗一事刺激梅隴，梅隴雖十分激動，可言語中，他對曾經養護過他的方疏影，竟無半分感念追憶之情。

“草木之靈最是心地純善，得了些許恩澤便總想着報恩，”崔雪時托着腮，“梅隴看起來，也太奇怪了。”

“我已傳訊回寰日宗，讓風弈尋找草木之靈分化男女之法。”無邪也沒閑着，回來後就已着手安排，“最快，兩日後就有消息。”

“多謝，知道得更多些，我也更好應對。”

無邪見她心事重重，連晚飯也沒吃幾口：“你很想拿住他的把柄嗎？”

崔雪時歎了口氣：“梅隴狡詐得很，但我的确有事想問他。”

無邪揣測道：“是關于那枚桃花形狀的墜子？”

崔雪時搖頭：“桃花墜是師父送的，可能是什麼護身法寶吧，反正師父不會害我。”

原來是霭蓼仙上所贈。

無邪頗有些尴尬，先前他還懷疑，她是被什麼狂蜂浪蝶纏上了，卻不懂得拒絕。

如若不是關于桃花墜，那他也猜不到了。

其實，若擱在六年前，他也是不懂崔雪時的。

他不知道，她究竟從何處來，又為什麼住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她天真善良、快意灑脫，偏又是個有心的，把他所有的委屈、失落和疼痛都放在心上。

若非說有那麼一點兒不好，便是情竅不開，不知道有個人愛她至深，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

“你想問他什麼？”無邪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

“此事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事。”崔雪時沖他笑笑。

“倘若……倘若崔寂在場，你會告訴他嗎？”

“崔寂？！為何突然提起崔寂？！”

無邪背過身，藏于衣袖的手狠狠掐住指骨：“崔寂臨死前，與我說過他的師姐。”

崔雪時繞到他跟前，與他四目相對：“崔寂臨死前，那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了？”

“他挨了七七四十九道雷霆法鞭，沒熬住，就死了。”

“……不會的！師弟不會那麼傻！我教過他的，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求饒！為我賦形的是漉月尊上，堕魔的是裁月尊上，他什麼都沒參與，正道仙門憑什麼這樣對待他！”

“因為寰日宗人人都有罪。”

“可是李玄燭也活着！成親那日，我聽過他的聲音！”

“李玄燭是浣月的兒子，霆法的侄兒。”

“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無論如何，崔雪時都不能接受崔寂已經死了。

先前無邪瞞着她、吊着她，她以為無邪有别的意圖，所以想過留在他身邊，再徐徐圖之。

可當無邪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崔寂的死因時，她還是不願相信，也不肯接受。

瞬間湧起的巨大悲傷壓迫着她，她扶着腹部幹嘔，似要将五髒六腑都嘔出來才罷休。

無邪攬過她，将她按進了懷裡。

此時此刻，他開始後悔于向她隐瞞了身份。

他的初衷，隻是不想再像六年前一樣，師姐憐惜他、對他好，是因為把他當作師弟、當作家人。

若崔雪時可以愛上“無邪”，名正言順地成為“無邪”的夫人，那半年之後，他即便是魂飛魄散，也沒有遺憾了。

崔雪時伏在他肩頭，酣暢淋漓地大哭了一場，而後問：“崔寂屍骸在何處？可有人為他立冢？”

無邪編了一個謊，便隻能用更多謊來圓：“有的，我為他收斂後，帶回了寰日宗。”

崔雪時哽咽道：“此間事了，我們一起回去祭拜他。還有，我要為他報仇。”

見她傷心若此，無邪疼得心都要碎了，不管她說什麼，他都一口答應了下來。

此後三五日，崔雪時繼續替梅隴祛除濁氣，梅隴不要旁人近身伺候，崔雪時不得不親力親為，哄好這尊大佛。

好在梅隴受她恩惠，态度好轉許多，一口一個“小醫仙”地喚她。

無邪收到風弈秘密傳信，說昌月尊上的藏書中，的确記載了草木之靈分化男女之事。

書中說，修行飛升者，本就要曆一遭情劫，草木之靈若為雌雄同株，曆情劫時，愛慕男子則會化為女子，愛慕女子則會化為男子。

就好比梅隴，倘若他對其主方疏影生了情意，就會以女體姿态應劫飛升。

但他并沒有分化，證明他既沒有愛上方疏影，也未對其他人動過心。

這些天，無邪聽崔雪時埋汰梅隴，聽得耳朵生繭，結果，這兩個情竅不開的，竟玩到一塊兒去了。

離開寰日宗的時日久了，無邪靈脈中的那道“枷鎖”很不安分。

他習慣每日打坐兩個時辰，以減輕自身靈力與其纏鬥的焦灼之感。

往常他打完坐，大約申時半，崔雪時就會返回，可今日他等到酉時末，還未見她回來。

北地日短，天色已黯，才停的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

無邪撐了把傘，去梅隴住處等她，還沒靠近，就被仙童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