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崔寂就知道,師姐有事瞞着他。
可他的秘密都已經告訴師姐了,師姐又為何要對他隐瞞呢?
崔寂心有不甘,遂借着廊柱遮擋,封閉四感,僅留聽覺,有了靈力加持,雖離得遠,也可聽見他二人交談。
“六界誕生之初,神族與魔族最強,但真神隕落以後,就算将東西天界全湊起來,恐也湊不出一次改逆時空之力。”春生道。
“那魔族呢?”崔雪時又問。
“改逆時空需要極其強大的力量,若論魔族,便隻可能掌握在魔尊手中,”春生唇角下壓,透出幾分不屑,“然而魔族信奉絕對實力,誰能殺掉魔尊,就能取而代之,成為魔尊。正因魔尊之位頻繁更疊,改逆時空之力藏于何處,亦未可知了。”
“絕對實力?取而代之?”
兩世記憶交疊,崔雪時竟有些恍惚。
最初與她說過“絕對實力”的人是裁月,入魔後想要成為魔尊、颠倒時空的人是裁月,就連裁月常穿的那身黑袍,她也覺得格外眼熟。
難道,前世殺死她的人,是裁月?
不,不一樣。
既然魔尊之位頻繁更疊,或許在上一世,裁月隻是魔尊中的一位。
畢竟她對裁月沒有乍然一見,就仿佛認識許久的熟悉感,而有此種感覺的人,是崔寂。
唯有崔寂。
“仙君,倘若時空颠倒,一切重來後,世間會如何?”崔雪時說着,望向遠處格外熟悉的虛危谷,和近處頗感陌生的幽霜殿。
春生不語,揚手招來一陣風,身旁竹葉簌簌而落,他伸手一接,便接住了三片。
崔雪時繼續看他,他讓落葉回到竹枝,再度喚風吹落竹葉,這次,他隻接住了一片。
“常者,恒在;無常者,不可知。”
“無常者,不可知……”
崔雪時咀嚼着春生的話,陷入沉思。
兩世相比,天地山川、六界局勢都沒有變化,唯獨多了一個鎮壓魔族的寰日宗,少了一個寂寂無名的竹菁門。
因為有寰日宗,所以魔物沒有降世,仙魔大戰也沒有開啟,那竹菁門呢?竹菁門又是因為什麼而不存在了呢?
仙族壽命恒長,就算她重生後,已過二十五載光陰,但于春生而言,過一回二十五載,還是過兩回二十五載,皆如彈指,并無分别。
春生仙君的“常者恒在”,恰恰是她的“無常者不可知”。
既然前路未知,那就好好往前走吧。
“我明白了,”崔雪時深深一揖,“多謝仙君指點。”
“你我何必如此客氣?”春生再次摸了摸她的額頂,“冬日将盡,我返回天界後,便要為人間布春。你們好好修行,别讓我等太久。”
崔雪時笑得釋然:“仙君如此笃定,我能飛升登仙?”
春生湊近她,悄悄道:“你若飛升不了,霭蓼得去帝君的酒裡下毒藥了。”
崔雪時被他逗笑,笑聲銀鈴似的,穿過落雪竹枝,落入崔寂耳中。
崔寂許久未見師姐笑得如此暢懷,想來春生仙君司掌布春,最懂木靈根的心思,待師姐飛升後,定會與他引為知己。
可自己是飛升不了的,注定隻能看着崔雪時,走到旁人身邊去。
此間事了,春生綁了梅隴回紫霄庭,崔雪時與崔寂也踏上了歸途。
馬車即将駛出虛危谷時,崔雪時喊了停車。
她爬上一處高坡,取出春生所贈輿圖,在上方空白之處,寫下“虛危谷”三個字。
此時,一片竹葉飄飄揚揚,落到輿圖之上,似乎在提醒她,她應該寫什麼。
崔雪時沉默一瞬,而後摘去那片竹葉,藏到懷中,她沒有落筆“竹菁門”,而是寫下了“幽霜殿”。
崔寂雖不能全然猜透,師姐為何如此在意“時空颠倒、一切重來”,但聽得出,她的語氣中有許多遺憾。
反觀之,他也有遺憾。
自從六年前,崔雪時化形後,他們就一直奔波、逃難、分離,從來沒有安安穩穩的,過幾日尋常生活。
“前面不遠,有一個小鎮,”話到嘴邊,崔寂又有些猶豫,“你想去看看嗎?”
崔雪時默算一番,甜笑道:“人間要過年了,是不是?”
崔寂抿着唇:“是,會放燈,很好看。”
“可是,”崔雪時執起他的手,眉尖蹙起,“你離開寰日宗很久了,身體吃得消嗎?要不我們還是……”
“出來那麼久都無礙,也不差這一兩天。”崔寂握緊她,“我想去看看,你……要陪我嗎?”
崔雪時眨眨眼,故意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察覺他想要松開手,她立刻反握住他:“逗你的,當然陪你啊!”
入夜後,馬車到了小鎮,兩人下了車,見此地果然熱鬧非凡。
雖已是月至中天,卻也沒有宵禁,長街鋪子燈火通明,街邊有挑擔的、雜耍的、說書的,雪地上起了篝火,人們圍着篝火跳舞唱歌。
崔雪時看了眼輿圖:“這麼熱鬧的小鎮,春生仙君也沒有記載啊?搞得我連它叫什麼,都不知道。”